這是上週聽金寶講新象三十年的訪談，整理時竟然有點感動。
在商周時，先後跟許老師父子聊過，總覺得高大的許老師，身上有種王者氣度， 金老師在訪談時，聊到他覺得許老師像個日本浪人，但我總覺得，那是一種因為自信所以自在的皇家氣度。
我其實真想看看，當桀傲的金老師，跟大度的許老師，在年輕時交會的火花。
那約莫就像是東邪碰上南帝那樣吧，江湖都會為之拱手微笑，老虎都會說喵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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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之光──三十年新象讓我所看見的
金士傑口述／劉小令訪談與整理
那是一個處處緊張、處處限制的年代，而還好有新象，我們有幸而見得了光，不會是井底之蛙。
我對於新象的第一個印象，便是在蘭陵的草創期，身為顧問吳靜吉好友的許博允，常常出現來看我們鼓勵與打氣，也因為他，所以我才有機會接觸到國外很多當代優秀的作品與表演，也讓我的眼界大開。
那是一個閉塞的年代，民生堪稱溫飽，還不到豐衣足食，在小小的島內，一切都是小康，看不到在精神層面上蓬勃的事情，在大家忙著賺錢的時候，理想是被壓抑的，大家不是不能碰，是不會碰。
但對我來說，我的人生理想中的物質生活，有小康便已是我的頂尖了，因此我總是覺得有點不足，老是想在精神上探尋更未知的邊界，而在籌組運作蘭陵時，我向人講述我們的理想，講十個人，十個人都先問作這件事情有沒有錢，這樣的心態充斥在整個社會，連我的外國朋友，都說沒有看過一個國家這樣愛錢的。
在這樣的環境中，追求飄渺藝術理想的我們，原來是異類。
也因此，我才了解到，有新象，是多麼重要。
竊取了一種族類的名字，我喚之為「新象子民」，大抵也就是現在四十年歲末期到六十歲左右的年紀，這些人，都目睹過，在那個精神匱乏的年代，有一艘叫做新象的諾亞方舟，是如何承載過那些幽微卻又確實的星火微光，度化大家到一個未知卻又亮堂堂的感動世界。
新象引進了那麼多中西大師，每次去觀賞他們引進的演出，鼓掌的當下，才真的覺得自己是大國國民，與歷史同步，而觀之他們多年的手筆與氣魄，浩浩湯湯，很有歷史觀瞻，在那個只看眼前的城市，那真的很不容易。
我記得在美國紐約明星芭蕾舞團演出時，看著台上纖細卻又強韌的舞者身影，我只覺得我自己土極了，但也感恩極了，用一種最直接的方式形容，就是「吃得太飽了，這頓飯吃得太舒服」，幾乎是，我此生有史以來最感動也最難以超越的觀賞經驗。
謝幕時，我拍手到完全無法停下來的程度。
而之後也有幸，經由許博允的引薦，在新象邀請日本默劇大師箱島安來台時，擔任助理，親炙了不少大師風采。
當時的演出環境硬體條件不好，聽說國父紀念館演出時有貓跑到台上，而箱島安演出時，更有老鼠活潑地跑到台上，逕自快樂地玩耍起來，換上別人，從箱島安的地位或是任何作者都有的嚴格態度來看，在這樣不理想的配合之下，當場拒演不是不可能，但箱島安在氣憤之餘，仍不倦不休地與工作人員努力配合。
最後一天散戲後，大夥兒因為拼命為改善配合，而工作得非常疲累，幾個提議去喝酒的朋友告訴我說，那天晚上箱島安幾杯酒下肚以後就有點醉，後來竟然哭起來，他說他喜歡這裡的人，因為「單純」，因為「那麼好學」，他說，「你們一定要這樣保持下去！」
我很驚訝，無從想像他哭的樣子，但是我猜我懂得他在哭什麼，基於我們當時舞台環境的落後，我們讓他受到委曲，而同時我們又是那樣全心全力地，表現出要獲取知識與更上層樓的渴望，連同台下的觀眾，大家的情感都誠實而且積極，箱島安的委屈和疲倦在酒精辛辣的燃燒裡消逝，善意跟關心隨之湧出。
在他臨走前最後一晚，他仍然對我這樣說：「金，不要趁一時之熱，默劇表演是個很難的工作，要很長很長的訓練，希望我明年再來的時候，你們仍然保持這些。」
語重心長，我想到一個舞台工作者的寂寞，而因著寂寞而執著對人的情懷，對於他，唯一可期望的不就是這些嗎！我也想到當時正牙牙學語的我們，為著突破貧乏無力的藝術層面，大家不眠不休的奔走忙累，賠錢挨罵，在那些疲累的後邊，大家圖的是什麼？
這樣的問題，我也一直想問許博允。
他在我眼中，像一個日本浪人，隨便往哪一坐，都像是他家院子，豪爽而又自在，完全不是一般人刻板印象中，音樂家的寂寞樣，而在演出現場，他永遠都在走來走去，像個金大班，當大家準備屏氣凝神迎接演出的開始時，他卻永遠緊張兮兮，伸頸張望，深怕有人沒位置坐。
但他同時又是深入而好學的。在菲律賓亞洲戲劇節時，我們一起去看日本舞踏團體白虎社的演出，在飯店中，光是搭電梯，他就可以口若懸河地不停地講述白虎社的來龍去脈，講到大家甚至希望電梯門不要開，可以永無休止地那樣聽下去。
在送往迎來的當下，能一轉身就進入深深的藝術世界，我真的很好奇，在這當中，許博允自己的感動在哪裡？他那個接收感動的器官到底在哪？
在美麗的藝術世界中，他怎樣可以成為深入感動的子民，而不是表面虛張的司儀？
在新象三十週年的當下，這是我最好奇，也是我最肯定這群人所達到的天堂。
（圖說：Bbrother的金寶塗鴉。友人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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