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未有休息的年,疲倦而勞累,內在的堅定垮掉了一大半,到嚴重處,生平第一次覺得需要去看心理醫生。
還好上週有小米酒,這週有周書毅。
前者舒緩了心理引起的生理症狀,後者滌清了內在雜音的紛亂。多多少少。

這個作品,名之為「看得見的城市」(Visible City),副標是「人,充滿空氣」(People, Filled with Air),編舞者是周書毅,一個外表俊美乾淨,應該是新生代最受寵愛的舞/編舞者之一,一個如果他要的話,可以變成雲門老林的心頭寵,或是布拉芳宜舞團的頭牌舞者的寵兒。

但他沒有自甘於大團的表現工具,不僅之前跟朋友合組驫舞舞團,或是發表自己的編舞,甚至還大老遠接受台南稻草人舞團的邀請,每週奔波排練,說是少年人的骨氣也好,說是有才者的傲氣也好,但因為有了某種誠實,因此格外有種耀眼卻不刺眼的光芒。

第一次與他認識,是在幾乎是前年底的華山了。

深秋午後,青創會認識的朋友,特特地要我與他見面,在那時還沒有大樓,只有半成熟半破落建物設施、幾度易主的徬徨園區中,我們在酒廠中走著聊著,最後在園區近入口的露天桌椅坐下,傍晚城市已然略顯昏冥,他的背後恰恰是車水馬龍的忠孝東路,艷紅亮黃的車流招牌流轉下,他的臉顯得很澹然,背後遠方高處還正好是姐妹公司彼時欲推的強片【傷城】,應該不是黃昏的關係,但我那時真覺得他的乾淨雋朗,不輸那試圖要扮出個卜洛克式警探樣兒的金城武。

那時談話至尾聲,我還接了通電話,是商周前同事打來,驚異地告訴我,她在晚報上看到我才介紹給她認識的兩廳院朋友的死訊,當下帶著震驚的情緒,我匆匆結束與他的談話;晚上回到家,才初次認識不久,看似應該是倍受寵愛、甚至有可能是被寵壞的他,竟然傳了通簡訊給我,簡短提醒著生命之無常,卻是溫暖,一種這年代已然少見的溫暖。

而後來看了他跟稻草人舞團合作的【S】,我驚訝地跟他說,跟我想像的不一樣耶。「我很高興你不編耽美的東西,但因為你不編美所以更美。」

而他之前從去年底開始在國際藝術村駐村三個月,這個作品算是駐村呈現,12個姿色與姿態都各異的舞者,從一樓的中庭,跳到二樓的走廊與電梯,再跳到三樓的迴廊與樓梯,最終結束在窩身城市高屋群中的四樓;從齊一行進,到侷促推擠,到並肩竄動,裙角掀起朵朵黑花,最終結束在坦然沐浴於傍晚的鎏金陽光中,帶笑互看,又回看天際。

觀眾有限,只邀了圈內朋友或是業界相關人士,大體上,觀眾們是安靜的,天氣又是月餘以來難得的好(他真是幸運啊!),初春的綠意與涼風中,舞者們一律穿著黑色百褶裙與帆布鞋,搭配極簡回旋的Steve Reich & Ensemble Modern的《Music for 18 Musicians》乾淨優雅地從一樓庭院跳到四樓天台。




















很久沒有這種感動了。

真的。

我跟書毅說,謝謝他的舞,提醒我很多事情。

一起去看的S說,看的過程中會冒出「我不想走我不想走」的念頭(觀眾需要隨著舞者的移動而漸次上樓),那個純粹非常美麗,我則再次驚訝於這樣一個寵兒型的舞者,編起舞來竟然可以這麼冷靜誠實而不炫技,鬆但不會過於精巧甜膩,迷惑於這年代的各式元素(尤其是多媒體元素)當道,大部分的七年級很容易濃妝豔抹,但是我看了周書毅幾個作品,都好誠實乾淨。

S說,他的才華從誠實中流露。雖然書毅知道自己跳起舞來好看,但他的厲害就是他在創作時,一直不為自己的美貌所限,他的舞很清楚表現出來他知道自己好看,也很清楚表現出來他不知道人不好看是怎麼回事,他的舞沒有"背面",沒有"暗影",沒有故作陰沉,有掙扎反省,但是沒有自溺自憐。「我一直在想,這真是他媽的青春的閃光,閃光節都過了還這麼閃。」S說。

那或許不光只是青春的閃光,更是一種記得當初的純淨,面對不足面對未知,卻還願意踏出去的純淨。

在看舞的同時,不知怎地,我一直想到萬芳的《半袖》。

「我凝視你的側臉 你漠然數著木棉
騎單車的少年 結伴呼嘯追逐笑顏
在街角那家花店 我停在紅玫瑰前
你遲疑的瞬間 回憶也走的好遠
你愛穿寬鬆的襯衫 你抗拒任何被束縛的感覺
沈思的我 落在你身後 而你頭也不回

風揚起你的衣袖
無聲的翻飛 無聲的揮別
撕落的玫瑰 像眼淚

趕上前和你並肩 發現你領口邊緣
有一根我的髮 斜斜在你胸前依偎
把我伸出的手輕收回 還是留它給你做紀念
代替我多陪你一會路 送你穿過對街

飛揚起你的衣袖
就像一張 白色羽翼
越飛越遠 越飛越遠」

這某種程度,就是莫忘初衷吧。

看完舞,邊走邊翻著剛耍任性拿到的論文集,主要目的就是要看蔣薇華老師寫的「從《航向愛琴海》製作談"愛"」。

這戲當初我沒看,但前些日子,由於幾度爭執與耗損,想到差點要打電話找心理醫生處,自以為走到死巷地在MSN上寫下「無愛難以為繼」,而J看到這六字,談到這篇論文,因此任性地要S非得拿來借我看。

講的還真不是某種新發現,而是做這行的初衷,就是"愛"。
愛一定有痛有掙扎有拉扯,但唯有面對,才不會被自己打敗。

於是,我想,我可能只是一下子忘了愛是有兩面的,所以以為自己累到想要放棄。

蔣老師引用了大師葛羅托夫斯基的話,真是薑是老的辣。「我們幹嘛關心藝術?為了跨越我們的邊界,超越我們的限制,填滿我們的空虛──實現我們自己。這不是一種狀態,而是讓我們裡面的黑暗慢慢敞亮自己的過程。」

認清楚黑暗,我才能再看見光明。

而此時,天也暗了,走出辦公室,元宵節的明月已經掛在樓間,大得讓人吃驚,讓人足以呆呆看上許久。

黑夜澄澈,而光亮已然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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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hiaoli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