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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天又跟張莉通了一小時多的電話,為了幫朋友留下一些紀錄。
在真相還沒有完全被對照出來之前,這是她的故事。是一種記實,也是一種反思。
在騷亂之間,她勇敢記錄下來的。這是最新的版本,轉繁體公諸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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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題目看上去有些奇怪,跟最近緊張悲憤的氛圍不符。但是,這段時間以來,我親眼目睹那些無知愚昧的人們是如何將全世界人民心目中最純淨的天堂變成人間地獄的,也親身經歷了一場從沒想過的暴動 ,心裏有一種強烈的願望,想告訴人們,天堂地獄,其實只是系於一念間的事情,只要你想,你要生活在天堂,你就可以做到。
3月14號晚上起,我不停地在接電話告訴愛我又好奇的朋友拉薩發生的一切,說著說著常常帶動起以前不曾出現的異常清晰的昂揚的情緒,然而也隨著每天事態的發展漸漸平靜了情緒,在與朋友如實敍述事情的過程中,飛快地跳越過隨著音頻張合的嘴,整理好自己的思緒,一次一次讓它們更加清晰,每次放下電話都覺得筋疲力盡,兩眼通紅、抑制悲傷,總是要用幾分鐘的時間告訴自己不要被悲傷和憤怒打敗。
3月13號早上八點我開始寫囑咐給學生,此前就托朋友聯繫大巴,準備過幾天出發去四川甘孜州的亞青(我們為那邊的老百姓準備了很多衣服、鞋子和棉被),那裏有近三十個九歲到十四歲的孩子等著來我校上學,接到他們後由學生帶回拉薩,我從成都到北京,半年後再回來看我的孩子們。知道自己一定會很想念學生們,擔心他們不能照顧好這三十個小朋友,所以思量了幾天,寫下了五頁紙的叮囑《我不在的時候》。
世事難料,當我依然沉浸在要離開學校,離開孩子們的不舍情緒中時,3月14號下午兩點接到好友安子的電話,她驚慌失措地告訴我她所在的老市區(大昭寺附近)發生的暴亂情況,她的藏族店員聽到隔壁店的老闆來回往小昭寺那邊跑,去看熱鬧後帶了根警棍和一隻小狗回來,臉上洋溢著得意的表情跟其他藏族人說:他們說才二十幾個人怎麼擋得住,打死他們。那些武警戰士真沒用,連還手都不敢,眼珠都被打飛出來……
在我的辦公室裏,在老師和學生們正高興地計畫著在北京的展覽時,接到這樣一個電話,自認為情緒不會因任何事激動的我實在是感到有點突兀。我跟學生老師們一起看到窗外滾滾黑煙竄入雲霄之後意識到事情的真實性,也隨著越來越多朋友打電話給我,告訴我他們身邊發生的情況,那語氣裏的慌張和憤怒讓我感到事情是嚴重的,大禍來臨了的感覺也越來越強烈。
下午三點是學生上課的時間,但那天孩子們全都不上課了,他們來辦公室守著我,在我身邊聽我在跟不同朋友通電話,受電話那頭的恐慌影響感受到事態的嚴重,隨著孩子們在我校社區門口親眼目睹的情況,也讓他們越來越擔心,直至他們圍滿我辦公的整棟樓。 一個藏族好友當時也來電告訴我說她單位戒嚴,領導不允許任何人出去,於是她單位的人很緊張地聚集在某間辦公室,都不知該怎麼辦,只能通過電話跟外界聯繫。沒多久她的母親就開著車來接她了,她一到家就打電話給我,聽得出來她的絕望:“姐姐,你千萬不要出門啊,我媽媽來接我,路上都是青少年在砸車,他們瘋了,只要是漢族人就朝他們扔大石頭,計程車司機很多被大磚塊擊中,如果跑不掉就被拖出車暴打,有的車被砸有的車被燒,地上還有很多滿身是血的漢族婦女,我看了很害怕,你千萬不要出門啊。”這就是身在拉薩的藏族同胞親口所說的當時的情況。
小娟發短信說看到她對面一排店鋪被砸,瘋狂的人們把店裏的東西都扔到路中間集體焚燒……一會兒又來消息說她的店已經被砸了,東西也被扔出來燒了,她由於過分震驚而結結巴巴地說,燒什麼都沒事。。。。。。怎麼能燒了我的書呢,我的那三本佛經,。。。。。。今天早上才剛帶到店裏的。 一會兒她又來電說她隔壁店的人都參與了打、砸、燒,那些平時貌似跟她關係不錯的,她那排店面的康巴老闆和“阿佳”們(藏語大姐的意思)都在瘋狂地砸燒她的東西,她又用非常鄙視地語氣說:要燒就全燒吧,可是他們看到自己喜歡的東西就放進口袋裏,不喜歡的或用不上的就用兇惡的表情投入火裏。。。。。。我無語。。。。。。
我們學生跟我說:“老師,我們去把小娟老師接出來吧,這樣太危險了。” 只是我說了三四次,小娟都拒絕了。由於不放心,也怕她餓著,又去了短信跟她說我們孩子一定會安全將她接出來等等。她回條消息:不會有事,我有糌粑,夠頂半個月,考驗我的時候到了。
我想或許她是要看著這件突如其來的暴力事件怎麼發展,又將如何收場吧。也或許當時她潛意識地安慰自己,這次或許僅僅只是財務的損失吧。不管如何,當時我們都以為員警很快就會來,因為我們根本沒想過我們的政府會將我們置之不理。 可是一直到六點多,朋友們相互發送的資訊,互打的電話依然都是問你那兒員警來了嗎?
就在這時我們的學生跟我說:“老師,很多漢族人被打得往我們這邊跑。”
我情緒有些激動地說:“快讓他們進來。”
“社區門衛把鐵門鎖了,沒事老師,那些人躲到後面民工房去了,不要擔心。”
“可是,不能讓他們這樣下去了!孩子們,老師帶你們平暴去,除了斧頭和刀,你們去把可能當作武器使用的東西找出來,到辦公室集合!”我邊說邊推開圍著我的女生們進了隔壁我的臥室。
在房間裏我換了較寬鬆的牛仔褲,多穿了一雙襪子,然後揣了一把北京好友李揚去年到拉薩看我時拉下的一把、我認為非常鋒利的水果刀在口袋裏,再取下一直放在我房間窗臺的登山杖擱到門口,而後點燃三根來自日喀則紮什倫布寺的藏香,跪在我最崇拜的人類最偉大的精神導師(釋迦牟尼)像前,跟他說:從您這裏我學到了身為人類的存在價值,您教給我真正的快樂來自於沒有執著的慷慨,真正的自在來自於遠離貪欲,嗔恨跟愚昧無知;我是您的學生,所以,當人類被魔鬼控制了心靈,不再快樂的時候,如果我不出來跟魔鬼戰鬥,那麼,我就不是您的學生。
生活中發生的事總是這樣幽默,首先,我覺得揣在兜裏的這款水果刀,按照設計的造型和功能來分析,不但威脅不了人還很容易傷害到自己,而那個似乎是好友唐魏落下的登山杖,看起來也不怎麼結實,難怪他不要了。 那個念頭一閃而過,像往昔所有情緒和發生過的事情一樣,它們瞬間都消失了。 推開房門,門口站了一堆學生,女生尤其多,她們過來抱住我哭喊著不讓我去。我被她們抱著的時候根本掙脫不開她們,那時我在想,其實也應該帶她們去平暴的,她們的力氣怎麼那麼大?!
邊想我邊將腦袋努力伸向那幾個去準備武器的學生: “準備好了嗎?” “沒有老師,只找到兩樣,不知道找什麼代替好。”
當時太多人,我沒有仔細看他們找到的那兩樣能制止暴力的工具,後來我才發現是兩根如我小拇指般粗的鐵絲,還有一根竹拐杖。而這時候從樓下沖上來幾個學生,他們說:“老師,不行,人實在太多了。”我也沒問多少人,被女生們的哭喊聲打亂了我平時思維的清晰,只是問我們學校有多少男生,一片混亂中我聽到說我們只有五十多人,而他們估計有幾百人,孩子們強調這些人大部分全是青壯年。
我們是擁有五千年文明歷史的泱泱大國,其智慧不可言喻,自古就備有應付不同尷尬情形的諺語,例如:“好漢不吃眼前虧”等等。感謝祖先!(呵呵)
但是我依然存在出去制止他們的念頭和希望:“那這樣吧,他們主要針對漢族人,我去鐵門口晃一圈,吸引他們的注意力,等他們來追我的時候,我使勁跑,等跑到大門裏,你們就撲上來將他們拿下,綁起來關圖書館裏。” “關圖書館幹嘛?” “受教育,讓他們知道自己的行為是錯誤的。” “不行啊,幾天根本改不過來。” “那就幾個月或幾年,直到改過來為止。”
此建議有人同意有人不同意,但終究沒有實施。因為我被女生攔著,應該說是緊緊抱住。之前她們連樓都不讓我下,抱著我又哭又喊,又擔心又害怕,這些女生的力氣奇大無比,當時我實在有些喘不過氣,不過這擁抱將讓我感動一輩子,即使那天過後她們早已忘得一乾二淨。
我被學生製造的人潮擁到隔壁辦公室的時候,天色告訴我們夜幕就要降臨,從窗外看到沖天的火光蔓延到天空的雲霄裏,不時地聽到爆裂的聲音,是玻璃或其他東西被砸?還是被燒毀的各式車輛輪胎的爆炸聲?或許,是老百姓自製的手槍? 那期間不時收到的短信依然是:人民警察在哪兒啊?!人民警察在哪兒啊?!!
此時我突然想到了拍照,於是懇請女生們讓我爬到隔壁屋頂上去,因為那樣可以沿著屋頂走到大街邊,拍下現場瘋狂的照片,可以用大標題寫著“當人類變成魔鬼的時候!”但孩子們依然不肯,於是由兩個來自四川藏區的男生(俗稱“康巴”)幫我去拍。 等回來時,他們的聲音都變調了,不知是驚愕還是恐懼,他們說:“老師,實在太可怕了!幾乎全是青少年,大約四十人左右一堆,分佈在整條街上,他們很多都喝了酒。
我們問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們說,八廓那裏漢族打死很多人。我們又問,你們看見了嗎?他們說沒有看見,聽說的。” 大家無語,我們都知道我們期待已久的員警沒有出現,老百姓更是什麼都不知道就被襲擊,不僅是我們這兒,安子那片屬於最危險的地方至今員警都沒有出現,而我們校門口圍了成百上千的瘋狂暴徒,也沒有半個員警出現。我坐在辦公室的小花園裏看著窗外照亮黑夜的火光,聽著爆炸聲,心想,我是小王子流浪到另一個星球了,在聽這個恐怖星球的鞭炮聲……
黑暗中聽見我的學生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 真可怕,如果我們沒有來這個學校,可能我們現在也在外面跟他們一樣。 老師,不要難過,他們不懂,沒有接受教育才這樣。 老師,我們以前也是象他們那樣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從來都不分析的。 等等此類的話。
那天我們在春天的季節裏卻感受到嚴冬的來臨,寒冷在這一刻肆虐,時間仿佛停在了人類最初的開端。那夜我們遭遇了停電。。。。。。
同在拉薩的朋友們,有著不同的所見所聞,但相同的是,他們看見聽見的,最多的就是“恐怖”兩個字。
例如2000年我第一次來拉薩就認識的好友宋明,他憑自己長得像藏族人,會講點藏語,本著一般人都有的好奇心,開車去老市區探索發現了一趟。他用沉痛的聲音告訴我,剛從那邊出來,青年路口看到抬出來屍體就十幾具了。經過我校路口時被那幫瘋狂的青少年攔下,他用藏語求了半天,解釋半天才放他走。他說這些孩子都喝醉了,請我千萬小心,萬一有事就電話他,他開車帶藏族朋友來接我走。當時的我覺得很悲憤,電話裏沖他直喊為什麼政府棄百姓于不顧?因為其間我的藏族朋友來電說政府三月初就知道此事了,我就更加不能理解了。問他是否看到員警,他說看到了,四五個員警一組進入各小巷,如果有人喊救命,就四五個人救一個出來。因為沒有裝備也沒有警車,也怕被手持兇器的暴徒發現,只能悄悄地將百姓帶出來。所以沒有在街上的人都不知道。他告訴我事情比想像的嚴重得多。
2000年的他,身材也像他當時的年齡一樣,比現在年輕。現在他越發展越魁梧,頭髮也越來越長,伴隨著油膩(不知是沒洗頭還是像大多數藏族人一樣喜歡往頭髮上抹髮蠟)越發地像藏族人,當然是屬於較帥的那種。他因為熱愛西藏,熱愛西藏文化將身份證都改成藏族了。不過我很小人地認為可能還有其他原因吧,比如少數民族可以生兩個小孩啊,藏族的待遇、福利都比漢族高啊等等。呵呵,閒話有點多了。
也是第一次來拉薩就認識的,在這裏開旅行社王勇,來電互相關心,但我們通話的主題主要還是圍繞著指責政府領導的無能,我們還很不禮貌地開玩笑:“呀,這是國家機密,千萬別在電話裏說。”
我們所有住校的技術老師也用手機聯繫外界,他們帶來的恐慌跟我們鄰居帶給我們學生的一樣,比如說會停水停電等等。於是孩子們紛紛回宿舍蓄水,用一切能儲水的器物。他們很細心地將我各大臉盆、杯子、洗衣機等都喂飽了水,就差垃圾桶了。 雖然我們看不見那些被點燃的汽車(接電話時看見的黑煙是燒警車冒的),它們放出跟焰火一樣的光伴隨著濃煙直沖上天,在火焰跳越的過程中毀滅了很多人求份溫飽的希望。
我這一世擁有的這顆大腦在那十幾個小時內沒有停過思考,一直在想那些瘋狂的人類的瘋狂舉動究竟為什麼?他們在想什麼?要什麼?特別是跟我們學生這般年齡的少男少女,他們都是出生於八九十年代,對他們來說那是個充滿機會和希望的年代(裏面有他們是藏族的因素,少數民族很多待遇都很好),然而他們的憤怒和仇恨從何而來? 那天被派出去看情況的其中一個學生巴桑告訴我,我校旁邊的一個藏族人辦的福利學校的學生也參與了。
當他經過他們身邊時還被拉住,問他有沒有打火機,因為他們要點燃一輛130大小的卡車,我們學生說沒有,但怕他們懷疑還假裝踢了車一腳後繼續往前走,等他折回來時那輛車已經火勢兇猛得不行了,孩子說肯定潑了汽油。然後他說看到一個小孩實在夠傻的,這個十多歲的傻孩子使勁挪動著一煤氣罐要往燃燒的汽車邊扔,他快步上前阻止了,他告訴那傻孩子,這樣也會傷害到藏族人的,這樣那個恍然大悟的孩子才又把煤氣罐費勁地往回挪。我聽完不知說什麼好,覺得又氣又好笑。
他告訴我一路最難過的是很多六七歲左右的孩子也都在使勁砸、燒。有些年輕的少年坐在啤酒箱上邊喝邊砸,估計是從砸開的超市里拿的。在那種瘋狂的氛圍裏,酒精的作用下,他們已經把自己化身成港片裏的古惑仔了,況且當天狂野的少女們也很多,那麼,少男耍酷耍帥不在此時更待何時啊!連我們鄰居家的一年輕保姆都在路口瘋狂地暴打一個漢族婦女。
無奈和悲傷中,我和孩子們以人類最初具有創造光明和幸福的能力,在一起探討怎麼幫助這幫此刻在外面亢奮激動地把自己當成英雄的少男少女。 夜裏十一點多,學生陳亮(他是藏族,從小被父親遺棄,是一個做木工的漢族男人照顧他和他的母親以及他的弟弟妹妹)過來告訴我說來消防車了,孩子們才陸續離開我的辦公室。
那時也來電了,msn上看到很多朋友發來的網址鏈結,回答他們的問題,快十二點的時候不停地接電話,都在問藏族人民是否被我黨給鎮壓、屠殺什麼的,直到淩晨兩點多,因為問問題的全是在看美國bbc的朋友,我不停跟他們解釋。而這時,整天沒聽見警報聲,沒見到員警的事蹟反而成了我最有力的證據,還隨時可提供幾十個證人。
當時總算是明白了為什麼我們的員警和部隊戰士全都不見蹤影。連人影都沒見到就被說成這樣,要真的出現了,被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人拍到,反正照片不會說話,明明是平暴保護老百姓,他也能說成是鎮壓!
第二天(15號)我和幾個學生去看外面的情況。滿街汽車殘骸,一路狼藉。一輛未燒盡的貨車被乘火打劫的小市民拿走很多未被燒的食品,其中有鄰居還硬塞給我們學生幾塊餅乾以分享當時的竊喜。唉!人性啊!我們學生沒吃,他拿去佈施給濕地的其他眾生了,並且將此佈施功德回向給那些拿了食品的人。遠眺前面十字路口的部隊,略為安心,拍了幾張照片後就回校了。
途中叮囑學生絕不能拿不屬於我們的任何東西,並要他們再跟其他學生強調一遍。平時我們給學生解釋偷盜的意思,如果沒有經人同意就拿走東西,不管價值多少都屬於偷盜。 回到電腦前便又開始回答msn裏朋友們的各種問題,接很多的電話,大部分的電話除了問安依然是求證是否中共屠殺藏人等。我非常積極的解答,一個個說下來實在覺得很累。已經忘記了是接誰的電話了,當時略略抱怨了一下說自己反復同樣的話,即刻被朋友罵回來:“誰讓你總是不願開博客,開了不就不要一遍遍說了嗎?”她理直氣壯,我感覺自己做錯事情了趕快道歉。
於是見空我就狂編寫短信,繼而不停轉發、主動轉發,那天大部分時間花在這上了。其間費老師在msn上問,外電說消防車用催淚彈去打老百姓是真的嗎?這時有個學生剛好在我身後,他說:“老師我看到了,昨晚十一點多的時候來了三輛消防車,下來九個人,五個人忙著滅火,三個人放催淚彈,一個人拍照。”我問,那抓人了嗎?孩子說沒有,他們人太多了,放了催淚彈他們就全跑了。
過了忙碌的15號,16號早上小娟突破一個個戒嚴的關卡到了我校,她說再不過來不行了,聽說藏人開始挨個敲門,見到漢人就拖出來,此消息無論真假,聽了就讓人不安,她決定離開那個被暴徒摧殘最厲害的地方。不過當天我們就看到網上說中共入戶抓人等,無語。。。。。
那天一到她就嚷著要喝水,她坐在桌前,連喝了兩盒伊利優酸乳,剛泡好的茶要涼可沒那麼快。她兩天沒喝水了,原本一點點礦泉水用來和糌粑了,因為她也聽說水不能喝,而她又沒辦法去打井水來喝。
小娟加重語氣說最多的幾個字就是“太慘了”!那些被燒得面目全非的樓,如果不是她相信自己的記憶,她會認為自己走錯路了,特別是拉薩的批發市場沖塞康(我校生活用品都是在這市場買),她踩著滿地的火腿腸、各種肉、糌粑粉、麵粉、酥油、菜葉、水果等等,鼻子裏聞著惡臭,滿地的老鼠讓她感覺瘟疫快來了,這一路走過來花了兩個小時,因為還得跟路上戒嚴的士兵檢查證件並做解釋。 她說青年路上幾乎都是漢族人開的店,只要是大的店鋪,看起來豪華一些的都被燒的得一點不剩。
她好友在青年路的巷子裏開青年旅館,他們說那幾天他們一直躲在旅館裏,連住店的外國遊客都拿起了棍子整夜未眠隨時準備跟沖進來的暴徒搏鬥,旅館裏除了中外遊客,還收留了很多被追打的四下逃竄的同胞,他們從樓上窗戶往下看,十幾具焦黑的屍體陸續被抬出來。晚上耳裏都充滿了砸門聲,砍殺的嚎叫聲和他們的歡呼聲…… 她坐在那裏不停地說,情緒有點兒激動,講話也有點兒結結巴巴,孩子們聽著,我也聽著,悲傷和憤怒圍繞著我們,而我的憤怒從14號起都是源自利用青少年和老百姓的愚昧無知來達到自己目的的那些懦弱、無恥的成年人----幾十年都被貪婪的欲望和嗔恨包圍的那些虛榮得徹底的成年人!以及把這些無恥之徒當棋子來利用,從而達到自己目的的下流殘暴的魔鬼!
但最傷心的就是人們怎麼就這麼健忘呢?魔鬼挑撥離間了蘇聯,東西德、印度和巴基斯坦、朝鮮和韓國等等,現在他們又巴不得中國四分五裂!那些看起來發達“文明”的國家,美國人、歐洲人,他們是怎麼富起來的?看看歷史吧,他們全是當殖民者搶過來的,搶亞洲人的、搶非洲人的。他們把財富都搶過去了,馬上從強盜裝成君子,說人家不文明。他們的富人消耗著大量的資源,而非洲的孩子在餓死。他們到處派軍隊干涉別人家的事,為什麼不把印第安人問題和黑人問題解決好,再管別人家的閒事。魔鬼是最不寬容最邪惡的,看魔鬼對伊斯蘭的行為就知道!他們在世界各地挑起矛盾,收買人類的良心和慈悲心,自己做霸主。 我們國家經濟是落後點,但不代表一直會這樣,看這幾年的進步就知道了。並且我們從不欺負人,很勤勞很努力。但很心痛我們大部分的小孩都被洗腦了,特別是西藏和臺灣孩子,難道真的要到被侵略的時候才會清醒嗎?!
那幾天的天空也很奇怪,灰壓壓的,可能某些時候會露出一小塊的藍天,而後又合上,似乎預言了什麼,可能這片天空裏聚集了想問清原因的、那些突然失去肉體的靈魂!
16號下午我和小娟去給在我校路口清理各式殘骸、掃大街的戰士送礦泉水和優酸乳,雖然他們怎麼都不收。晚上我們心疼從15號開始就在路口站崗守護百姓的年輕士兵,年齡跟我校學生差不多,他們在凜冽的風中堅守崗位保衛人民。而在這個與往常不一樣的星期天的夜晚,我的學生有些在溫暖的屋裏溫習功課,有的在給小朋友講故事,大部份學生都在看電視,安子過來說孩子們看得可開心了,一直笑不停。
問:“看什麼呢,那麼高興。”
答:“卓別林。”
17號起我們倆接到朋友們的短信或電話,大多是告訴我們回族人這兩天都在開會,準備進行報復的事(後來我們才知道他們16號晚已經聚集在一起,要反擊,後被政府領導和他們的宗教領袖勸散)。政府也在15號晚新聞裏宣佈,希望暴徒能自首,若17號午夜前未來自首,便開始進行抓捕。
從18開始的消息大都是年輕的戰士為保護被回族追殺的藏族而獻出生命的故事。我們流淚,情緒被悲傷控制甚至出現了不善的念頭,為愚昧無知、殘暴如魔的人付出生命覺得不值得,這些年輕的戰士他們也有父母、兄弟姐妹啊!我努力做到不要讓這種念頭停留一秒鐘,可悲傷卻無法控制。
19號看到我校一些男生在社區門口玩耍,就莫名地著急!驅散他們後便叫班幹部到辦公室開會。抑制住情緒,我告訴他們:雖然你們沒有參與,這些天表現也很好,但事情還沒都過去呢。而這也是實踐你們往昔所學、驗證掌握多少知識的時候了。我們總是說眾生平等,從今天起每個人做完功課後拿出五分鐘時間來,觀想死去的那些無辜的人,那些因為保護他人獻出生命的人,觀想他們是你的家人。這樣停留五分鐘,仔細觀察你的情緒和悲心。接著再拿五分鐘來觀想那些兇手也是你的家人,因為愚昧無知使他們一直在憤怒裏流轉,很可憐,這樣鍛煉自己的悲心。而後你們切記要祈禱,祈禱大家放下一切傷人傷己的行為,祈禱大家都能擁有鑒別善惡的能力,祈禱幸福和快樂儘快來臨。然後發願將他們的痛苦移植到你身上,讓你來承受這一切。這樣你們往昔學到的眾生平等的智慧就會升起,平等心升起悲心就升起了……
就這樣,一天過去了,又一天過去了,接著憋了一肚子怨氣的天空終於發洩了,21號上午,我看見窗外忽然下起密集的雪花,這種氣象在拉薩較為罕見,眼淚都不能代替的悲傷由紛飛的大雪來告訴人類,這樣的慘烈再不要有!一邊接電話一邊看著幾個女孩進來跟小娟說些什麼,而後離去。掛下電話,小娟告訴我,孩子們來請示,是否能給在雪中執勤的戰士送些開水去。我大喜。小娟說孩子們燒好熱水會來辦公室取一次性杯子,她會帶她們去送的(我校女生大部分都是善良又害羞)。
十歲的旦晉,他拿了書本來我這裏念書給我聽,他每星期至少來兩次。但那天我很累,我抱著他說我要聽唱歌不要聽念書,於是他很大方地唱了他會的所有歌曲,他總共只會兩首歌。之後他要求要打電話,他跟電話那頭與他相依為命、患心臟病的叔叔說,你不要跟外面的壞人一樣哦,不可以去幹壞事哦,那樣是不對的哦,老師說我們要當好人不要當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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