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關於繞路或是不認路的問題,有時候師傅們也不是故意的。

北京常有很多遠郊區的師傅進城開車掙錢,這些師傅通常不太認路,辨別的方式是上車時可以看一下前座的司機資料卡,如果開頭是2的,代表是資歷淺的,很有可能是遠郊區進城來開車的,許多理所當然你覺得他應該會去的地方,他還真的不會去。

但是我覺得,不知道路沒關係,那就帶份地圖嘛!這是作為PRO的基本職業素養吧!

(深呼吸。)(打太極。)

朋友有次從萬柳(西三環外),要打車回家,她家在北沙灘的勞動大廈(北四環邊),平常大概二十五塊之內可以打發,但好死不死,她那天上了一輛遠郊區車(遠郊區師傅開的車)。

她說了目的地以後,師傅轉過頭來看著她,「呃,小姐,不好意思,您說的那地兒我不知道。」

她想,好吧勞動大廈你不知道,那說點範圍大的好了,北沙灘。

「不知道哪兒是北沙灘哩。」

那你往北四環走。

「不知道哪兒是北四環哩。」

你哪兒來的?

「順義。」(編按:北京的南南南南南南邊,絕對距離差不多就想想桃園到台北。)

這時,距離她上車已經整整十分鐘,根本不知道繞到哪個犄角旮旯兒。

她一整個昏倒,用上課吼北京一胎化被寵壞的小孩的沙啞嗓音,當起人肉GPS,哪兒左拐哪兒直走哪個燈別過,終於,在表跳到四十多塊時,她到家了。

她是新疆來的豪爽女孩兒,想想遠郊區師傅來這兒也挺不容易的,差那十幾塊錢沒多少,所以對於這個不知道怎麼繞出來的數字如數照付。

看著師傅樂呵呵地拿著一疊小票兒,她還是開了口,「師傅啊,今天您還真好哪,知道了北四環怎麼走,知道了北沙灘是哪塊兒,還知道勞動大廈是啥點,知道了我家在哪兒,最後還有錢可拿,真好哪您!」師傅樂呵呵地轉頭看著她,開口說了。

「那您可以告訴我,順義怎麼從這兒回去嗎?」

…………………………………..有吃擱有拿,這師傅實在是純樸得太可愛。

當然也是會碰到故意繞路的啦,尤其是對於那些打扮口音看起來就是外地來的臺灣人,師傅會先來個心戰喊話,問你知不知道怎麼走,與其掰來掰去或是裝兇,不如參考一個台灣朋友的簡潔有力回答,可謂經典:

「怎麼走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去那兒大概十幾塊錢!」

嫌大鈔找不開,這也是常會讓我火大的事情。車窗上又沒有寫"沒有零錢",上車也不說,等到我拿出人民幣一百塊,才一臉臭臭地說,「找不開哪!」然後坐在那手一攤,一臉「妳說怎麼著吧」的表情,是怎樣,我沒零錢是我的錯噢?在台灣有良心點的運將會主動說,那去前邊便利商店買包菸換一下零錢吧,在北京,大概每次都是我發脾氣收場。

還有,因為以前治安不是太好,發生過多起夜間出租車師傅被搶劫殺害的事情,因此北京出租車先前多半在駕駛座旁有大大的鐵隔板,保證了安全,卻阻礙了聽力,再加上北京師傅特愛聽單田芳評書,挖啦啦啦的有時候音量大到連我上了車跟朋友說話都聽不清楚,遑論跟前座的師傅交流,有幾次真的氣到我拜託師傅暫時別"且聽下回分解",先把我要去的目的地聽清楚再說。

(單田芳評書絕對是北京市井的重要草根文化,請參考:
http://culture.people.com.cn/BIG5/40462/40463/4119323.html)

凡此種種,其餘會在出租車上發生的事情,真的有讓我當地朋友都氣得大踢門板或是被師傅搶手機而差點砸破車窗玻璃的事件,族繁不及被宰;不過,還是有溫馨可愛的好人師傅,行車有保庇,出外還是有平安。

二○○一年的十二月七號,北京下過一場不大、卻癱瘓全城的雪。在下雪時,北京城裡應會有灑防凍劑的車子出動,以免路面結冰,但那年傍晚的雪,下得太急,以致雖然不大也不久,卻意外地讓整個北京城荒廢如末日景象。

那天下午,我跟同事約在魏公村的雕刻時光談事情,雖是有看到下雪,但是不久就停了,看著看著也不以為意,想說等過交通尖峰時刻再走,談到窗外天色都變黑,到晚上九點,我們才打算離開。

一出門,我的媽呀。

晚上九點多,街上的車還是塞得滿滿滿,然後人行道上也是一個滿滿滿,雖說北京的交通很糟,RUSH HOUR總比想像的長,但那般逃難光景,我還是在北京兩年來第一次見到。

多嚴重?在此找到一些當年的報導紀錄。
「…..整個城區的大街小巷似乎都成為了阡佰相連的停車場,乘車出行的人在路上耗費的時間,比平時增長了5到10倍。北京市政府也為此破天荒地於7日下午發出了一號掃雪令。

…車一出發,就陷入了滾滾車海之中,汽車挪動的速度甚至以寸來計算…..38公里的路程,用了7小時35分鐘。…….與機場高速路相鄰的京順公路上,深夜1時,還是一派燈火通明、車水馬龍的景象,成千上萬的汽車在艱難地挪動著。有中國第一街之稱的長安街,在塞車高峰時成為中國最大的停車場,六至八車道的街面排了八至十排車,從建國門一直排到了復興門,就連專用的公車道,也停滿了大小車輛。

…..造成北京地面交通癱瘓的原因,除了雪天、周末、下班高峰期之外,至少還有3個原因:一是首次禁止在馬路上撒鹽化雪,而用一種據稱是“新型的融雪劑”來代替。….開班車的司機師傅說,以前撒了鹽,雪很快就化成水,而現在雪則結成了冰,車根本不敢開。二是一些交通樞紐設施在設計上存在嚴重缺陷….以東直門立交橋為例,占了很大面積修了一座立交橋,但橋卻“立”而不“交”,左轉彎的車要往裏開,直行的車要往外開,互相搶道,誰也無法給誰讓道,結果是誰也走不了。我們的班車僅過這一座橋,就用了一個多小時。另外,許多立交橋的坡度太陡,橋面一旦結冰,汽車很難爬上去。這次北京交通大癱瘓,很多這樣的立交橋都成為了卡脖子地段。三是疏導交通的措施不力…..」  

而那天晚上九點半,我就站在這樣的景象中,扛著Notebook傻眼。

我想,完了。

魏公村到我住的亞運村,平常不堵車走三環路,就要三四十分鐘,這下子,我就算用走的回去,大概到天亮都沒辦法到家,而且還有可能半途就氣死累死或是滑跤摔死在路上,看看身上的錢只剩兩百多人民幣,又沒帶信用卡,就連去附近大飯店住一晚都不夠,我想慘哪今天,好不容易覺得北京生活上軌道,又轉眼面臨蘇武牧羊的大考驗。

站在三環輔路的車陣中,放眼望去沒一輛空車,我完全傻住地站了半小時,試著要走走看,又走沒幾步就滑一跤,只好繼續在如冰宮的路上巴望著車陣;在又冷又累地站了半天以後,我決定來場搭便車大冒險,趁紅燈時去敲敲別人車門,以我哈比人無威脅性的外表,看能不能一站站轉乘回家。

鼓起勇氣,半跌半走地滑到一輛出租車旁邊,伸手敲敲窗戶,裡邊的女子轉過頭來漠然地看了我一眼,又漠然地轉頭往前看,隔著窗子看得出來在跟師傅說話。

我瞬間氣餒,想說好吧那些公路電影情節果然只存在於美國的中西部啊,嚴冬的北京,我還是往好處想,在不摔壞NB的前提下慢慢滑回家好了,大不了明天不上班在家倒一天;正轉身往回滑了兩步,身後有人叫我。

我轉頭一看,是剛剛車上那女子。

她說,她剛剛不知道我要幹嘛,是師傅跟她說我可能想搭便車,然後她好巧不巧,前邊一個block就下車到家了,所以歡迎我上車跟她共乘。

我是前輩子燒了幾爐香啊!!!

上了車,沒多久她就下車了,而講話呵呵呵的師傅開始跟我聊天,從這場猝然的大雪到我是哪兒人等等,從台灣的小吃談到阿里山日月潭,車子移動得很緩慢,我們的話題卻進展得很熱烈。

看看窗外,將近午夜的結冰路上,很多人蠕動前行一如災難片中的逃命景象,而我卻在有著暖氣的車中安然坐著,甚至連師傅的兒子多大在念哪兒都聊出來了。

師傅家住北太平庄,其實半途有經過,他卻花了三小時把我送回亞運村大屯,到我家時已經半夜一點了,他大概還得堵兩小時折返,而且因為半途聊得太愉快,他還堅持不收我錢,「送朋友回家要什麼錢?!」

(後來第二天,我同事跟我說他們花了五小時走路回家,一路上還重重摔了三次。)

北京出租車師傅還是有好人的。真的。那是我迄今最為難忘的打車經驗。

是為北京出租車師傅之恩怨情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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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hiaoli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