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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送走朋友的陰鬱周六清晨,陽光透過厚厚的雲層,一點兒都不閃亮地瞪著被颱風吹落而我無力裝上的紗窗。

明明幾天睡眠不足與慌亂工作與生活,卻一躺下就仍舊感覺橫膈膜那兒嚴重的糾結沒有打開,像冷氣壞掉又沒有錢修般地的無奈狀態,汗水既然無法止住,只能無理地希望造成不安的陽光基本滾蛋。

但是怎麼可能嘛,陽光不僅沒有乖乖地閃到地平線下去,還從雲縫中瞪著越來越大的眼睛,就像造成不安的那個原因不僅沒有遠離,反而將會越來越靠近,甚至會在不久的幾天後撲通來到身邊。

很久沒有如此嚴重的輾轉。

帶著眼珠上怎麼也清不乾淨的血絲與焦慮,無法繼續睡去,只好選擇迅速粗讀完好友的最新長篇作品。

那個鎖骨美麗如天使翅膀,美麗得好像全世界的細肩帶背心都是為她量身訂做的女人C,其實是個感情的皮靴製造師。

皮靴纖細而優雅,原本是應該可以走上長長長長的路的,但在台灣這塊冬天不下雪也不長的土地,細跟皮靴到最後,都變成只是一種值得細細描摹的裝飾品,卻不是好的伴步工具。

而鞋上的塵土,過了春天就飄散了。

她的每段感情都轟轟烈烈,而她每段轟轟烈烈的失戀後,久久久久,經過某種鞣製與燒炙,她就會在MSN上慎重地傳來一個文檔,或是慎重地在她愛去的咖啡館中,在她習點的美式咖啡還有小壺微冰奶精前,讓我接過她印出的厚厚草稿。

稿中的虛實交錯,是她沒有時間跟我分享的細節與反芻,也是她把自己生命反覆翻打釘敲之後,做出的華麗新靴子,滿滿人生腳印註記。

於我,是閱讀,是分享,也是看看這雙靴子是否適用於我目前旅程,的某種試探。

認識C時,她正與一個某程度來說是她的精神伴侶的導演F同居,淡水山坡上的老房子中,據說是契合了三年多的感情;後來,因為接演戲碼中,某個飾演小偷的年輕超有性魅力黝黑演員(這人從此代號也被我們暱稱為小偷),她的平靜生活就被偷走了,離開了F,也離開了涼爽的老房子;但太有魅力的小偷不久就離開了她,而一個連對岸城市都知道鼎鼎大名的D走進了她的生活,在D用著跟一般小劇場人財力不相稱的昂貴休旅車帶著她上山下海一年多之後,又因為某些本質溫度上的差異,她對著D說,你走吧。

其實我跟C是種奇妙的認識。

當時初到北京,在當時還對劇場有某種狂熱卻連戲都不知道去哪看的苦悶中,C因為擔任某齣戲排練助理而寫下的排練日誌,變成了我在北京昏黃辦公室中唯一的精神消遣。

後來回台灣發現戲不好看,卻因為這樣,開始了跟C長長長長的通信,長達半年多之後,終於在某個C與F協助視障者的作品中,在台下看見了台上的C。

某程度來說,C是我第一個交的網友呢。

經過了四年多,經過對劇場興奮期待捲入與失望,甚至因為她而跟F合作又決裂的過程後,很慶幸,我們還是好朋友。

見面與MSN聊的機會其實不多,兩人的通信也清淡而幾近於零,但對她的了解,或許,真多虧有C的這些文字,即使是故事性的長篇,我也總能知道那是台北城中的誰。

在C的第一本長篇中,看見她之前的一些男人背影,跟F在一起與相處的經過;第二本長篇中,則有為何離開F的倦怠交代與那時她應該做過的一些努力;第三本被我唸到讓她放棄的長篇,更清楚地交代了她離開F的荒涼;而最新的這份稿子,則是D真的走了之後,某程度有點破碎的她如何去看見拼湊心碎的過程。

而這份稿子整理完,C就要帶著她的美麗鎖骨飛去芝加哥,瘋狂地與她這個夏天認識的芝加哥男人度過一個月的秋天,卻是她目前的幸福。

有時候非常羨慕她用心不太用腦的天賦。

真的。

而C很認真嚴肅地對我說,妳少用點腦子,多用點心。

我也很想呀。

但是光是變笨與牽掛這件事(雖然在商周本來就已經不太聰明了),就已經讓我無法忍受了,更遑論意識到依賴這件事情。

我是多麼害怕,與不甘示弱。

偏偏我又意識到我其實很想。

對於將要來到的,除了強作鎮定外,其實十分六神無主。到三隻貓也沒有用的地步。

但我的皮靴製造師呀,卻要動搖國本地去找她的幸福了,即使或許可能是短暫的,她一樣可以用心不用腦地奔向。

不能好像也不應該做到像她那樣的百分之百,那,我矛盾的折衷點在哪呢?

長考焦慮中,而日子一天天逼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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