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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一下飛機,八點落地,十點就被抓去開會。 
捲入北京青年戲劇節這塊大混亂,從跟個別劇組開始連絡(十檔演出、十一齣戲、十二,噢不,發布會前變成十三個),到寫稿件寫文案幫忙盯設計寫翻譯甚至自己當主持人跟協助拍紀錄片在開幕式上連主持詞都寫放影片都來,通通在一個月內發生,as busy as a headless bee,我今天終於有一種,不枉此番疲累的大滿足。

當我第一次拿到導演名單時,其實頗多感慨。 

從工作人員到導演到劇本朗讀的創作者甚至到戲劇論壇的講者,大概有七成都是當年一起野路子(本科不是學戲劇的,但都在當年喧騰過一時的天涯舞台或泛劇場留過名,不是掀起討論的就是被討論的)玩出來的朋友們。

噢,或許該說是,夥伴們。

就像台灣的劇場之所以精彩,是因為有三教九流,這次這批三教九流的朋友們都開始浮上檯面,我真的覺得,是時候了。 

這裡,真的可以發展成東方的百老匯加外百老匯甚至外外百老匯,或許現在還不夠靈活,但初步的架構,我已經可以看得見了。 
而其中的主要player,絕對大半得靠這次的導演們。

就像我乾弟小裴,也是開幕戲之一《禿頭歌女》的演員,我們從二零零二年就認識了,一起在昏黃的人民大學禮堂排過戲,一起笑過一起哭過一起耍白爛胡扯過,後來各自走了一段長長的路,這次又碰到他,碰到好多好多人,他說,「有沒有那種,繞了一圈以後又回到這裡的感覺?」

有。絕對有。而且在這個需要重新整理的時刻,這對我,格外有意義。

開幕戲之一,黃盈,《西遊記》。我看到整個熱血沸騰(不是因為導演答應要請我喝比利時啤酒我才high的啊),真的,好樣的你,還有你們。

這小子,看起來是個北京糙爺們,可骨子裡卻是細膩跟挑剔到不行。

 (左邊是這次的藝術總監孟京輝,右邊是黃盈。)



第一次知道他,是他參加大導林兆華弄的青年處女秀,做布萊希特的《四川好人》,這樣一個稍不留意就會晦澀艱深的劇本,他選在人藝首都劇院前邊的停車廣場來作(據說是有史以來開天闢地第一次,北京的戶外演出本來就難,更何況是在首都劇院這樣的殿堂前),玩到最後,我不得不承認,連我這樣一個難伺候的傢伙都被他打動了。

這個詭計多端的傢伙,我這樣記住了他。

之後每次帶台灣團來演出時,也多半會找他來看,只是都很忙碌,無暇多聊,倒是,去年在紐約時,竟然好死不死地碰到了這個人。

跟賴公主去看Avenue Q,在我們趕著進場前,我竟然在門口跟他擦身而過。有沒有搞錯啊,這不是北京,是紐約耶,這是每天不知道有幾百齣演出的紐約耶,我們怎麼就剛好選到了這齣戲跟這個晚上?後來,我們就站在門口大叫大笑了一番,笑到老外都側目。
 

這次的企劃案中,是這樣描述介紹他的:
 

黃盈畢業於中央戲劇學院導演系碩士學位、現任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教師,北京師範大學北國劇社指導教師。
 

他的導演作品有《未完待續》、《棗樹》、《理性動物》、《偽君子》、《馬克白》、《馴悍記》、《四川好人》、《造謠學校》、《老婦還鄉》、《阿圖羅•魏的發跡》、《香水》、《天使》等。
 

“如果說在這個改編經典蔚然成風的時代難覓真正的行家裏手逐漸成為一條真理的話,那麼導演黃盈——這個並非科班出身的中戲學生,以他獨到的感受去重新詮釋經典,確實已經逐漸成為他的一種風格。從農大的《偽君子》到師大的《馬克白》、《馴悍記》直到如今的《四川好人》,這一部部在西方戲劇史上熠熠生輝的經典巨著卻被這個年輕的學生導演手到拈來、舉重若輕。"——網路上對黃盈的評價 

“黃盈,青年戲劇節上的《未完待續》讓很多人記住了這個名字。2006年執導的《棗樹》,他就已經顯得鋒芒畢露。黃盈的長處在於場面的控制力以及與不同類型演員的合作能力。《棗樹》是一群非職業演員,《未完待續》則是正在中戲讀書的半專業演員。他能夠借助演員身上的不同能量,搭建一組組的舞臺景象。”
——新浪娛樂20071224日 發表報導 

在這次的《西遊記》中,他同樣發揮了擅長使用不同演員身上的不同能量,只用了七個演員跟兩小時,就把孫悟空從蹦出石頭到被如來佛壓在掌心下的故事都說完了,幾十個角色,也利用很多自己設計的道具與舞台,都飾演得清楚明白又恰到好處。




 















我們曾經聊過,他現階段的指標之一,跟金門王許思賢一樣,是《獅子王》的導演Julie Taymor,我們都對她使用面具的創意與功力十分欽佩,而這次的《西遊記》,由於是黃盈從小就一直深有感覺也一直想做的戲,所以光是構思道具跟裝置,他就花了一個月;而這次的戲劇節,每個劇組其實製作費不多,他又自己貼了點錢,帶著演員們,利用北京生活從小到大的生活用品,創造出西遊記中那些光怪陸離的角色。


 
「光是二郎神拿的弓,我為了要找一個從小看大人用的鐵衣架拿來當弓骨,就找了好久,最後有次無意去我姥姥家,才驀然回首發現就在衣櫃深處!」黃盈大笑。 

情節的設計上,我也很喜歡,且跟觀眾的互動性極強,譬如仙酒會,他乾脆就讓一個演員講小時候老拿喜樂(就像我們的養樂多),自己在小房間中扮演孫悟空,拿喜樂當酒的回憶,帶出每個演員小時候都吃什麼零食(還有乖乖耶),然後就從台上挖出一大堆,開始分送給觀眾吃,觀眾都開心得要命;孫悟空用毫毛大戰天兵天將的部份,更是乾脆用了一堆氣球,台上台下打成一團(讓我想到《下雪了》,哈哈)。 
 



雖然有些橋段不免利用這是一個耳熟能詳的故事,有點草草點出之嫌(當然也限於製作經費),但有時也簡單得好,譬如孫悟空的火眼金睛,黃盈就用了兩個手電筒,乾脆地把場燈全部一滅,然後讓演員在黑漆漆中就亮倆手電筒,瞬間觀眾全明白了,黑暗中就只聽得觀眾一陣大笑,導演還不忘讓演員抽空在手電筒的明明滅滅間,偷偷摸到第一排對準了下巴做好了鬼臉再亮手電筒,玩起以前我們露營也愛玩的裝鬼幼稚畫面,但只讓觀眾更high 

(看到這發現大家的幼稚鬼把戲還真是兩岸沒啥差別。) 

而幾個不同背景的演員(有中戲的學生也有北師大的,還有阿根廷的混血兒),表現的也可圈可點,尤其是一個飾演玉皇大帝的眼鏡小朋友,把玉皇大帝演成這兒領導開會的那種古板敷衍官腔,讓大家笑到不行,我超愛的。 

但這戲可也不是從頭就鬧到尾,我跟黃盈在聊時,特別聊到關於孫悟空逃不出如來佛手掌心這件事,我們提到時,都特別有感覺。 

幫他們寫的文案,我就寫,「人人在這城市中都是如來佛,我們來當翻出掌心的孫悟空」。
 

這邊的年輕導演,不管是試圖在體制中做戲,或是在市場機制做所謂的商業戲,都多多少少有所犧牲跟箝制,所以關於現實的衝撞,我們也是一直在找平衡。 

包括連記者會,出資方要求導演們都穿淺色,結果黃盈那天剛好在外邊,說當天不會回家拿衣服,我好說歹說撒嬌裝大媽,才讓他首肯如果我們帶他就穿,雖然後來我幫他買了一件解決了問題,但我也知道,這種事情對於一個正在創作焦慮中的導演,是多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看吧,怎樣痞氣的孫悟空最終還是翻不出如來佛掌心。 

如來佛,黃盈讓在場的每個觀眾都來扮演。這次的簡單節目單,就做成如來佛掌心的樣子,演到這時,演員就讓觀眾拿出節目單,翻開來看,看孫悟空當初在掌心撒泡尿寫下的"孫悟空到此一遊",而掌心恰好又對著自己,在那瞬間,到底觀眾是翻不出去的孫悟空?還是壓制別人的幫兇?  





 

(看到這裡,不是我說,我寫文案時可沒跟他串通好,沒問他這部份是這樣演的啊,心有靈犀也不是這樣的啊,寫文案最有成就感的就是這種狀況啊。) 

有天下午彩排,劇場的工作人員提醒演員在劇場中記得帶工作證,然後我就聽到黃盈靈光一閃地大叫,耶,我怎麼覺得這工作證,跟緊箍咒有異曲同工之妙啊;然後今天晚上看正式演出,最終演到孫悟空翻不出如來佛時,就是每個最後都扮成孫悟空的演員,安安靜靜地把頭上的孫悟空帽拿下,花布披風脫下,一起放到台前的箱子中,然後,戴上工作証,大家在台前,排排站好。 

一瞬間,我聽到抽鼻子的聲音。 

這真的是我這一個多月來,看戲看得最開心,也最感動的一個晚上了。

(工作照:劉小令;劇照:蔡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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