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驚訝,在那幾個夜晚,這個因為即將來臨的世紀大拜拜而逐漸將浮躁推往高峰的城市中,竟然有超過一千人,如此安靜專注地聆聽這個故事與聲音,乃至落淚。
或許,這也是一種反動。
而反這個字,正是這個城市向來最可貴也最矛盾的特質。

在一切都迅速擴張到令人心悸乃至於心驚的時候,這個安靜的聲音,與一點都不想張揚的臉孔,提醒了很多人,莫忘本心。

在剩下不到兩個星期時,一如台灣春吶般重要的北京迷笛音樂節,因為奧運的緣故而都突兀地被要求延期;而在經歷種種波折之後,我們這個初次登臺的《看不見的城市》卻終於險險地能夠在這個大小恰好,能讓彼此看見聽見的場地,如期演出。

在正式演出的前一天彩排,眼淚在聽到《我的八零年代》時,終於再也怎樣無法裝做專業地不忍住不掉下來。








(光夏說,妳的表情怪怪的,原來是在哭啊。)

從演出證正式下來放票到首演,短短四天,我們從擔心會不會連二十個觀眾都不到,到首演時驚嚇地發現開場時已經一票難求,觀眾擠爆到樓梯口,說實話,到最後一場演完,我們都還暈乎乎的。




但事實上,當我一進場,東方先鋒劇場的場務大朱衝著我跑過來,一手撐住電梯門,不僅說著他是光夏的粉絲,甚至非常準確地說出《臉頰貼緊月球》、《海上花》等我本來以為很冷門的曲目等,我突然清楚,某程度我這次賭對了。

曾經在北京人藝工作的瀚文說,這個城市正是缺乏這樣的沉澱人文氣質,而一直以來的無聲堅持,某程度終於得到了共鳴。

「在我的女巫店名單裏,雷光夏被放在0號女巫的位置上。我以為她最適合“零”這個特殊而哲學的數字。虛席方可容物,無我而能鑒人。」這是我看到寫得最好的點題。

有記者說我們很賊,用卡爾維諾的引子,讓人好奇這是怎樣的演出,是雷光夏自己要演話劇?還是一場歌劇與音樂劇?結果進了場,才發現是場"演唱會"。

我真想伸手揉揉那記者故作帥氣文藝的捲髮,親愛的,在台灣,我們沒這麼武斷的。

雖然觀眾中應該百分之九十九是光夏的歌迷(剩下百分之一可能就是跟那記者一樣被騙進來的),但是我還是不認為這是場雷光夏的演唱會。

講得矯情一點,這是一個完整的音樂劇場。

把她愛的歌(選的也都是我愛的歌),以一個概念重新排序,並且配上影像,講述一個屬於記憶中的城市,左拉。

「在這個記憶之城,於是,你遇見一張想念的臉。」
在她的歌聲中,可以找到太多想念的事情與臉孔了。

《情節》。
開場曲,素淨的鍵盤。
光夏就這樣唱著,「十二月的陽光下,我轉頭看你的側臉….. 你一定全都知道,你一定全都不在乎。」。
每個人生命中一定有個這樣的人。
清楚,明白,於你牽絆甚深,卻又轉身得一點遲疑都沒有。
當開始記憶背影,就是長大的開始。


《你靜靜聽》。
她唸出,「飛行是否有魔力…..」而那聲音中的魔力,早就飛到每個觀眾的耳朵中了。

「昨天我忘記你
今天卻想起
空氣中帶著點幽微氣息
黑暗的街道有發光的雙翼
海邊不就在前方」

她開始介紹,有那麼一個叫做左拉的城市。


在這個記憶之城,我們遇見一個想念的人。


這個想念的人,他有一張我們都難忘的臉。
每個人的這個人,都不一樣,因為每個人的故事,都不一樣。
但是我們都在這個消失了的記憶之城裏,企圖遇見,將要遇見,以及必然遇見我們想念的這個人。


《逝》。
剛好也是北京楊花滿天的季節。
「五月的陽光撒下  五月的風吹起
一切沸騰的感情
都將沈澱為清澈的空氣
五月的陽光撒下  五月的風吹起
便是年輕的故事最瀟灑的註腳
你我就像散開在風中  飛揚的棉絮
註定要生生世世流浪在天際」



我想到剛來北京的第一個春天,每天下班,我就沿著長長的成府路,騎到彼時還沒有拆除的短短成府街,經過彼時還小小的藍羊與萬聖,去彼時也還沒有拆除的雕刻時光第一家店,在窄窄的店面中,享受一點點寬寬的溫暖。

所有曾經深刻,終究不過是五月的一點柳絮,風起即去。




《海上花》。
莫文蔚唱的版本盡有妖嬈,而光夏的版本,卻是一種澄澈的了悟。
「可是透過你的雙眼,會看不清世界。」








每個人的生命中,也都有著這樣的一個人吧。
曾經那麼可以相信,那麼以為就是一片天的人。
他看的,便是你所看的,他言的,便是你想言的。
而終有一天,或許是你長大了,或許是他跑慢了,也或許是太陽出來了,才會恍然發現。

「而花朵的綻放 在昨天」


《發光房子》。
這大約是全場臉紅紅、最開心的頂點吧。


找了兩個觀眾上來搖沙鈴與博浪鼓,剩下留在座位上的的,也開放搖起鑰匙或是藥瓶,全場沙沙沙嘩嘩嘩地如此和諧,而一個可能存在於小時記憶、可以自由玩耍的房子便躍然眼前。

「那個小孩不見了
從房間傳來那首溫暖的歌
請別把我就留下
我還想陪你
走過美好未來
古老的房子在歎息
又像發光
就在此刻
如此美麗」






《臉頰貼緊月球》。
燈光雷諾在樂手前設置的一排日光燈終於派上用場,配合歌的迷幻調兒,一排反射向觀眾的白光,格外有種不安全感。




對照這個城市這些年因為奧運大幅拆遷更移的地景與建築,那些描述過的記憶格外令北京觀眾有所觸動吧,有觀眾這樣寫著:"是的,北京這些年丟失了許多記憶,許多老房子,老建築,老人,都消失了。
但是到了夜晚,那些失去了的記憶,會隨著夜晚的風慢慢升起,在空中重新組成原先的城市。
我們一起弄響那些小小的瑣碎的不起眼的小物品,讓它們的聲音喚起深藏的記憶。"

「我仿佛在期待這樣的情況
看見人類文明一點一點的崩毀
在時間輕蔑的流動裏
極遠變得極近 極大變得極微」

在滄海浮生中,這城市因為奧運的騷動突然顯得微不足道了。

《黑暗之光》。
又來光夏老師最拿手的教唱時間了,當光夏說,不會唱沒關係,我們有準備字幕時,全場觀眾都笑了。
開玩笑,我打賭百分之九十的觀眾不用字幕也通通都會唱哪。
想起影像東彥在彩排時玩字幕字體玩得不亦樂乎,光夏中意一款有"殘破感"的,但為了觀眾,最後還是選了款厚實有能見度的。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歌,尤其喜歡專輯中有海潮音版本的。
但在這幾個夜晚,有著觀眾哼唱的版本,也成了記憶中的無可取代。

「該不是我的心 還在小聲唱著
該不是這場雨 一直都還沒停
該不是我的心 還在思索結局
該不是這場夢 是誰還在繼續」

《我的八零年代》。
在之前買專輯跟在信義誠品聽那次演唱會時,這簡簡單單的MV把大家都弄哭了,而這次北京演出,當然也不例外。
第一天演完,光夏說著北京觀眾是不是都很冷靜,錯,女王啊不過是燈光問題,臺上發著柔光的妳,不過是沒見到台下的淚光。
我的朋友沒一個這首沒哭的。






導演蕭雅全找了很多人,讓他們拿著他們八零年代的照片,跟現在的樣貌一起微笑著站在鏡頭中。

有以前毛髮濃密現在理個大光頭的中年男子,有彼時還在爸媽肚子中只好拿個結婚照的年輕美眉,有小時候扮起鬼臉來跟現在一模一樣的帥哥。

而你的八零年代,又是怎樣的風華與天真?

「一封未寄的信
春天綻放了花
清晨醒來時候
是否你偶爾想起
那首未完的歌」

《原諒》
這是萬年安可曲,也是觀眾的萬年驚喜。




「我已原諒了你 像海洋原諒了魚」

那年在民族大學的破落禮堂中,我們在排著李爾王,討論到李爾王與女兒的情感,不知怎地,我就唱出了這首歌,而扮演李爾王的演員,竟然就用口琴學起並吹奏了一次。

所有曾經銘心刻骨的,到最後不過就是滄海瞬息,過去與平復都會是如此自然。

連向來嗆辣的小辣椒林芝,看完之後都傳了簡訊給我,「非常好,愉快的夜晚。」

也會是我生命美好(並且奢侈)夜晚中,排名前幾並且難以更易的。

在北方,那夜晚幸福平靜的光芒更勝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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