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界點的【陽台】,與導演王瑋廉
那根本就是一場危險而華麗懸空的獨舞。

文/劉小令之一,那根本就是一場危險而華麗懸空的獨舞。

主教:"在漫漫的時間長河裏-時間或者空間裡-也許存在著擁有絕對尊嚴的高貴人物,他們身披實實在在的衣飾。"
警察局長:"理智一點吧,你們之所以是你們今天這個樣子──法官、將軍、主教,完全是因為你們當初就只是想成為這些形象,而且想要人們都知道你們是這些人物。所以你們採取了只在實現這一個目的與引起人們的注意的系列行動,這說明你們從來沒有為了行動本身而採取行動,而永遠是因為這一行動匯同了其他行動就可以造就出主教、將軍跟法官。"

並不是某牌雞精廣告中那樣,黑白優雅色調中,齊耳短髮清爽少女配著上海蒼茫天色,膝蓋的形狀美好而乾淨,在鐵欄平台上跳著黑鞋齊膝毛襪的踢躂舞。那個陽台,是喀啦喀啦的清脆聲響,從好似可以看盡天涯,回首卻發現孓然一身的孤絕空間中迴蕩傳出。

而惹內(Jean Genet)的陽台(Le Balcon),絕對絕對不是那麼一個唯美振作的畫面,敗德而蠢動,卻又反叛瘋狂得那麼猛烈純粹,是一場更為懸空而也更為危險的華麗獨舞。

把頭抬起吧,看看在那一方天地中,每一身分都不見容於社會(私生子、竊賊、罪犯、雞姦者、妓男..)的惹內,展示了對這世界怎樣的一種評價。

陽台大妓院中,老鴇與老流鶯,與三教九流的嫖客們,就如此無奈而湊巧地在暴動的背景音樂中玩耍起來。在他們認真而用力的扮演中,主教/法官/警察局長/傳令官/女王,等等似乎高高在上不可方物的主宰者們,就如此簡單輕易卻又兒戲地開始統治這一方水土,對照起來,真實世界中莊嚴崇高的國家機器,無非與妓院裏充滿了性幻想的嫖客們在一個個所謂排演室的組成的臨時性“滿足幻想”的鬧劇組織一樣,真與虛、高與低、貴與賤,在"國家"的崇高名義與莊嚴名份下,進行骯髒的交易,血腥的殺戮,暴虐的干涉與無恥的掠奪。

這是惹內編織的【陽台】的故事。(如果所有演出都一定得給予一個敘事上的意義的話。)

但是,某程度怎麼覺得,這並不是純屬虛構啊。這個半世紀前的荒謬文本,卻奇異地與現今天天上演的、由昂貴SNG器材交織出的廉價真實鬧劇有著嚇死人的呼應,什麼名號、國徽、陰謀論、政變說都可以隨便愛編就編,無所謂,也沒關係。反正橫豎都是欲求不滿的男人女人們組成的團體跟組織在運作表演著。1950年代的惹內寫出來是如此,1993年的孟京輝、胡軍、倪大宏在北京的搬演是如此,而2004年,王瑋廉導演【陽台】的台灣首演,更是如此。

一個關於"惡就是美"藉以對照"美就是惡"的虛偽裝扮,無休止的重複搬演。

之二,拉布拉多的腦內暴動。

傳令官:"這就是皇宮,無休無止的爆炸。"

王瑋廉,這個六年級的溫和導演與斯文演員,深深雙眼皮穿著連帽外套帶著再誠懇也不過的笑意,看起來,其實像極了一隻活潑善良得不得了的拉布拉多狗(恰好他自己真的、早在可魯熱潮前就養著一隻拉布拉多狗哪),怎麼,怎麼會對這樣一個癲狂的狀態產生了一個近似親暱到不行的狂熱?

其實,越是溫和的人與物事,在其秩序理性外表的背後,藏著的,其實是更可怕的能量。溫和,其實有時是一種瘋狂的偽裝與壓抑。就像拉布拉多狗狗一人來瘋抓起狂來,可是會大吼大叫大嚷大跳到完全無法控制的地步的。那是一種需要大量大量的愛與關心的,愛匱乏。而愛匱乏的能量過剩,足以造成暴動與癲狂。

而這種瘋狂的呼應,正是王瑋廉這個看起來NICE到不行的導演,所隱藏的啟動按鈕。

(瑋廉對著惹內暗暗地說,「老屁股,咱們又要在一起了。」)

早在大學時代,王瑋廉就導演過惹內的另外一個作品【女僕】,而其後的歲月中,更多次用不同方式藉由不同機會沾惹一切跟惹內有關的搬演,惹內那種敗德的耽溺,早就深深安慰了王瑋廉的過於循規蹈矩以及挑動他非摧毀不足以表示的敬意。

這次動用15個各各背景不同的演員(媽啊這真是年輕導演的勇氣大規模自虐)的【陽台】,某個程度,是王瑋廉跟【陽台】原初文本的對抗。

因為太喜歡文本,他說。喜歡到必須要用一種根本的反叛去對抗。因此,希望最後演出的東西並不是那麼"陽台"的東西,卻又必須跟陽台的根本腐敗部分緊緊相扣。因為,【陽台】本身就是惹內腦中的暴動(不是精神錯亂喔),本身就是一個又一個混亂星雲的重疊碰撞。

星雲的美,是無法用言語的文字本身堆砌描繪的。

在今年初才導過布萊希特大部頭巨作【勇氣媽媽】的王瑋廉說,布來西特可以做成立體圖畫書,但惹內哩,不行。

要找到那個對應惹內,從骨子帶到生活又蔓延到文字每一撇每一劃,純然又複雜的精神悖逆,才是關鍵。

惹內的文字,本身就可以獨立為是一連串華美又背德的誘惑漩渦,因此,在閱讀上會有極高的快感,在看的時候不等於文字本身,那些莫名奇妙又理所成章的字句,極容易在腦中引發另一輪想像的風暴,因此,演員把文字唸出來的時候,就算是如北京人藝般字正腔圓,都會減低那個文字星雲本身所具有的豐沛想像能量。

因此,瑋廉導演要求演員大家都要背本,卻不要背台詞,是希望演員把角色本身的癲狂與痴妄消化之後,寧可演員在舞台上去表現語言的能量與動作,在語言中加入大量的雜訊,把演員啊身體啊聲音啊所有的元素都弄到一種不得不的狀況,用這種反叛、再反叛、看看自己能把自己反叛到哪種地步的狂野,試圖讓最後出來的東西跟陽台是對照的,卻不是陽台全本的呈現。

這真的是一種屬於拉布拉多的,看似溫和其實卻是無法遏抑的腦內暴亂。

之三,"她在繡花,也不在繡花。"

將軍:"就這一套虛假的表演?"
主教:"這就要靠我們來使虛假的表演改變意義。"

用語言所蘊含的狂亂透射到能量與動作,來投射出【陽台】那個出自於腦內暴亂的真實倒影,這說來仍然空泛,而在排練場上所看到的,是導演引導著演員在每句台詞的之前或是當下或是之後,加入什麼什麼牛受精(!)/洗隱形眼鏡(!!)/吃核桃糕(!!!)/聞狐臭(!!!!)的即興動作。

這是一種很難得的練習方法。在練習過程中,王瑋廉試著找出這練習的某些規律性,例如,想像的字句及畫面出現時,立刻將之反映出來,然後,在極短的時間內,反射性的將出現的路徑扭曲,然後出現動作及反應。

而從演員的個人訓練投射到整個舞台的佈局,關鍵是在,怎麼樣用最簡單的佈景與最複雜的演員表演,去呈現凹與凸的概念。這是王瑋廉對於【陽台】的關鍵理解。

王瑋廉覺得,【陽台】的核心,就在彼此破壞跟彼此牽制所造成的一種成立,而成立的本身是譬喻。譬如法官對著小偷說,你必須得扮演一個很棒的小偷,我才能夠扮演很好的法官,所以小偷的邪惡敗德或是所謂的相對不良是必須要先成立的,而沒有那個被相信的不良性,就沒有其他綿延周圍的世界存在。就像神隱少女中,如果沒有那種先入為主的竄逃與恐懼,飛舞的小白紙片根本不可能變成有殺傷力的武器與殺手,把很厲害又很英氣十足的白龍打得落花流水。

都是存乎一心罷了。

因此,請不要期待一個充滿華麗或是瑣碎或是腐爛如劍蘭般如實的劇場,在這次的【陽台】中,導演沒有道具,只吝嗇又殘酷的,給了每個演員一個白色的小cube(場上將簡潔乾淨一如排練場),自由發揮,譬如將軍可以把cube當戰馬或是敵兵,主教可以把cube當祭壇或是馬桶,要求演員去覺得cube的存在與能量,再交互把他們對於cube的認定、還有從這個認定中所感受的種種情緒與反映投射扔出(所以場上也將複雜凌亂一如那個惹內筆下的敗德世界)。

而,除此之外,王瑋廉更安排了一個關鍵性的調度。

讓兩個原作中沒有,卻是扮演與諧仿戲中眾生相最為關鍵的妖婦,在每段重新拆解的過場中,或是漫舞或是對照或是模倣那些原本卑微卻又膨脹到不行的扭曲世界。像是惹內的幽靈,也像是這個扭曲世界的風月寶鑑。聰明的緊。

聖誕節時分,如果不想呆在被廣告還有金銀物質世界等等扭曲傳說圍繞的城市,就來國家戲劇院的實驗劇場吧。讓【陽台】這個其實不會比現實扭曲更多的世界,帶給你比聖誕老公公還有麋鹿更接近所謂真實的劇場體驗。


臨界點劇象錄劇團----陽台

演出地點:國家劇院實驗劇場 (北市中山南路21-1號 3號門)
演出時間:2004年12月24、25日 下午 7﹕40
2004年12月25、26日 下午 2﹕40
票價 350元

製作人:詹慧玲
執行製作:張麗珍
原著劇本:(法) 尚.惹內
劇本改編 :王瑋廉、林婉玉
導演:王瑋廉
舞台監督、燈光設計:雷若豪
音樂設計:Jeff
舞臺設計、執行:張哲龍
服裝暨造型設計:陳利真

購票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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