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病得非常慘。僅次於多年前春夏之交的氣喘發作。
北京這幾天,氣候在悶熱的三伏天與涼爽雨後的北方特有夏日中擺盪。

北京的夏天,說恐怖很恐怖。不像台北每天可以爽爽快快的到下午就給你嘩啦一場雷陣雨,北京的夏天可不爽快得多,悶起來的時候,天之陰沉與溼度之高,是可以ㄍㄧㄥ到三天才下一輪雨的,然後在雨與雨(好繞舌的說法)之間,灰灰陰陰躉著水氣的天,還有灰灰陰陰工地般的城市,隨便出個門或是動一下,都像是裹著棉花般地逼仄難過,做什麼事情都像是大費周章般的累人。

但北京的夏天,說清爽也可以很清爽。在好不容易下過雨之後,晚上的溫度可以低到二十度左右,大媽大爺們通通手拿蒲扇、穿著清爽的衫褲(大爺們甚至大概都不穿上衣的),還帶著水氣的夜晚空氣,配著燒烤跟啤酒發酵的香味,在被保留得最好的東城區胡同中,撒著手閑晃,整個無事緩慢下來的生活氣息,是我最著迷的北京氣味。

然後我猜我大概就是在這兩個極端之間,水土不服病倒的。

在北京的臺灣人越來越多了,這次來,剛好還有一個年輕優秀的攝影藝術工作者吳季璁在798辦展,周一晚間跟他碰面時,他一鼻子吸吸呼呼,說是感冒了,那時候我們還勸他快去街上葯房的「夜間售藥」窗口買點藥來吃,七手八腳地寫了一堆藥名給他。

說實話,在內地病倒其實挺麻煩的,看醫生不方便,醫院在哪兒都不太清楚,去看個病,還得先衝鋒陷陣去排隊掛號(明明就是病人了哪還有力氣去發火排隊啊),去藥房買藥一開始也都會被嚇倒,這兒的藥名都是詰屈聱牙的翻譯,譬如「氨酚偽麻那敏」,阿不過也就是普拿疼的成分嘛,而各種抗生素,內地習慣稱為某某霉素,總之是會買藥買到「欸我們不是都是在用普通話溝通嗎怎麼看起來像在買火星藥」的嚴重挫折感,因此之前如果要來久點,或是電影劇組要來拍片等等,大抵都會自備一大塑膠箱的常備藥。

不過我這次真的沒有料到會生病哩,才十天,沒什麼了不起的我想。

跟病號吳弟弟見完面後,第二三天雖然有打點噴嚏,但總覺得是出入空調房的過敏,然後前天晚上,看完朋友排練後,一起吃的東西也都是蔬食清淡,拍黃瓜、麻豆腐、雙仁菠菜、銀耳綠豆冰粥,餐館也算是乾淨大方(且朋友說他們每天排完戲多去那兒的),沒想到回到家,半夜就開始不舒服了。

肚子痛。是那種會痛到變成水煮蝦的痛。打滾,冒冷汗,痛到臉紅。宿主(這次借宿的朋友)在屋內在趕活兒,所以我就想自己在客廳沙發床上撐一下應該就沒事了,天亮了以後鬧了兩回肚子,本來以為稍好點,還撐著起來洗了個頭準備赴下午的約,結果洗完頭,肚子又開始痛起來。

像在胃裡潑硫酸那樣的痛。一陣一陣。冷汗也一陣一陣。

滾回沙發上去,陣痛間歇期,剛好宿主出來倒水,撐著跟她講了兩句笑話,然後就睡著了;再醒來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宿主又出來倒水,問我怎麼今天這麼晚不出門,還溼著頭就倒在那,我說下午兩點半才有約,然後說肚子痛,我躺一下。

這下可精采了。

宿主開始大驚,說妳幹嘛不說啊,然後七手八腳地把我趕到她的床上去,還幫忙開空調(大概以為我是被熱壞了),倒熱水,開始翻遍家裡所有的藥,逼我坐起來吃藥,逼我取消下午的約,然後在這一段一段的忙碌中,我就醒醒睡睡,作著片段片段的夢。

而醒著的瞬間,更累人。

要抗拒持續的痛,要防著冷汗被空調吹成著涼,要喘著氣發簡訊(對生病的時候連發簡訊都很費勁兒);晚上逞強出門去跟朋友見面討論事情時,除了頭重腳輕,喝口湯都得喘氣,手腳都是麻的,才講了一小時話就完全不行了,他跟我講的話聽起來通通都比沒有字幕的廣東話版星爺台詞更難懂,在耳朵外就通通乒拎乓啷掉了一地。

在昏頭的空檔,我還開始胡思亂想。

可能是被去年幾樁猝不及防的離去嚇壞了,如果今天不是在親愛的、曾經共過患難的姐妹們家病倒,會有人發現嗎?別說遠在美國的親人跟即使在同一個邊境也相隔幾千公里的老爹老媽,我另在隔海的,狀似連絡密切的朋友們,會多久才會發現我沒上MSN沒更新blog的原因不是沒網路而是根本沒呼吸了呢?

我想到朱天心《拉曼查志士》中寫到的:

「不知道你有沒有讀過西班牙導演布紐爾的自傳,我記得他說他年過六十以後 , 便不願再離鄉出遠門,只因為害怕會客死異鄉,害怕會像電影畫面似的被攤開散 落一地的行李證件、蠅蠅閃響的警車救護車、旅館老闆、地方警察、小鎮記者、 看熱鬧的… …,凌亂,狼狽不堪。

最重要的,他大概害怕百口莫辯地就這樣被辨識並認定,不管這輩子活得認不認 真、複不複雜、值不值得。

… …(中略)

這麼說好了,這些例子都加速使我堅信,如果死亡是猝不及防而至,有誰可以依 照他的本意「虎死留皮」呢?(《古都》,頁七六)」

小說中,主角最後小從皮夾中放的卡片們到隨身穿的內褲,都開始錙銖必較,害我也開始翻起我自己的皮夾(媽呀一堆莫名奇妙的會員卡,還好還有一個為了打統編放著的公司名片),跟翻看我手機中的通訊記錄(台北門號最後一通竟然是打電話來提醒繳電話費的,一個冏),這是不是顯示即使是在北京這麼一個,有角落可窩有朋友有工作夥伴的城市,我還是沒有安全感呢?

滾回家,滾到宿主的床上,睡了十二個小時之後,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馬上給前幾天生病的吳小弟弟打電話(雖然即使他可能是害我病倒的病毒體),確保他還活著(我沒有誇張)而且康復了。

出門在外,能夠平安真的還是很重要。

(圖說:痛得打滾時,在宿主閣樓處沙發床上看見的天空。藍天,還襯著我們女孩兒們剛洗好的白色衣服,整個看起來愉快爽目到一個矯情。可惜不能出門,但就算邊痛到冒冷汗,還是要拍下這個瞬間,難得清爽的北京夏日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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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hiaoli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