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歲的阿嬤,前幾天早上走了。
其實某程度,沒有太多悲傷的感覺。
她走得很平靜,想見到的也幾乎都見到了。那就好。

直到認識了A,才知道,幼時若能擁有完整而充足的愛,是多麼重要且幸運的事情。
無論爹媽哪邊,我都是長孫,也是長外孫,出生時阿公阿嬤外公外婆通通都有,所以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也沒有缺少過什麼。
現在才發現,那給了我多大的笑的潛能。

雖然籍貫上寫著台灣,但是說實話,我根本連台語都不太會說,小時候,甚至有種莫名奇妙覺得自己是台北小孩,很有點嫌棄六龜那除了孤兒院之外,沒有什麼地方可以逛的鄉下。
有次忘了為了什麼,我自己一個人留宿在鄉下,在大大的木板床上,我看著除了說"呷飽沒"之外根本溝通不了的阿嬤,突然害怕起來。
我使勁用根本不知道是哪國語言的台語耍潑,「我要自己睡!我要自己睡!」,一句國語都不會說的阿嬤,根本不知道我在番什麼,結果後來還是大姑姑從幾百公尺之外的家半夜跑來問清楚,把我帶回大姑姑家,才讓大家都可以安心睡覺。

不知道在見外個什麼勁,明明是至親。

娘說,小的時候,我的鼻子根本就是阿嬤的翻版,看起來根本就是一個鼻頭之外沒有其他,後來還是娘跟外婆使勁捏,才捏出點樣子。
而且阿嬤真的很好。阿嬤的粿很好吃。阿嬤看到我拿石頭丟芒果不會生氣。阿嬤連我的狗帶回鄉下度假時追她的雞都沒有發脾氣。

後來懂事一點以後想起來,很有點抱歉,所以去看阿嬤時,都努力前天惡補三立的霹靂火或是要成功,看能不能多講兩句台語。
有次,我不過是跟阿嬤解釋我們不能留下來吃飯的原因是,「伊有考試,明日咩讀冊(指我妹)」,阿嬤就高興得不得了,她說那是我出生以來,對她講的最完整的句子。

然後,大學時代的某一天,阿公就突然走了,十多年之後,阿嬤也突然住院了。
這次看到阿嬤,胰臟癌第三期的她比我記憶中更小一隻。
她有點認不太出我,然後她說我長大了。

其實是有點奇異的氣氛。因為阿嬤生病的關係,爹娘都各自從內地還有美國回來,記憶中,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天倫樂。

衣服有人洗有人折好,有娘煮的綠豆湯白木耳,晚上回家可以跟爹搶電視看;每天早上起來,除了有一碟每天新鮮的茉莉花,還有切好做好的新鮮早餐(雖然偶爾會出包地用葡萄乾吐司做法國蛋吐司);每天晚上就看爹娘看阿嬤回來,梳洗好以後,陶侃搬磚地帶著三盆新買的小盆栽到頂樓花園乘涼。

是某種人生的迴光返照吧。是阿嬤的,也是我們家的。

然後阿嬤走了,某程度是要開心的。
因為她終於可以不用再打嗎啡就可以睡著了。

阿嬤,掰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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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hiaoli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