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幫某藝術節寫新聞稿翻出兩年多前的舊文。嚇壞我自己。不是文字的稚嫩,而是恐怖勃發的熱情。

十二號字大小的字體,我寫了二十頁。

看文末紀錄,那時我似乎還是在辦公室寫到半夜三點。

這種熱情到底當時是從哪裡來的?!一個恍如隔世。

我不知道。

而且更糟糕的是,我似乎快忘記了。

快點好好再看看,要再次提醒自己,熱情、鮮明、純粹。

即使身在共犯結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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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儒與純稚之間的歡顏—2003年大學生戲劇節台前幕後

終於落幕了。
整整一個季節的緊繃和整整半個月的花開花落,還有場外場內的爭論不休。
但,也。
終於開始了。
整整一個輪回的期待和整整一輩子的光影感動,還有對己對人的反省期待。

在春天那令人窒息與不安到極點的兩個月離開後,這個夏天,不同於彼岸或是南方的悶熱難當,相較起來,陣雨不斷的北京反倒清涼可喜,而長達半個多月的熱鬧,反倒成為這個城市夏夜中一道如麻小般紅豔熱辣的亮光。
但,麻小吃多吃完後容易上火,戲散場後,卻是該靜下心來,沉澱一下這一路來一切所感知的一切,與冥想未來的路了。

那么,閉上眼睛,重回到開始吧。

@末日早晨--【倦鳥歸巢】【小科學、小愛情、小權力批判】

那天晚上,所有的人都做了相同的夢。
太陽系的九大行星在天空裏排列成十字的形狀。有人從望遠鏡的觀孔,窺看這天文的異象。
那天體自生自成的運轉,為一雙雙瞳孔所見證。
有人說九大行星排列成十字的那一天,將是世界的末日。災難忽起,物種滅絕,人類從地球上消失。
那天晚上,預言將要從地表上被抹消的人類,用他們的眼睛窺看天空。然後躺下來,閉上眼,做了同一個遙遠的災難之夢。

--“末日早晨”,張惠菁

7月18開幕式的那天。
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夜晚了,劇場內外打得大亮的燈還有鑽動的人群,讓本來是安靜黑暗的夏夜變得如同早上九點的單位,忙碌而有朝氣。
相較於才不久前這個城市如同面對末日般的恐慌,那個夜晚,那個讓劇場重新蘇醒開始啟動的夜晚,簡直如同一場早晨新生的儀式。
除了一些戲劇圈子中常見的知名面孔外,也有一些穿著可能不漂亮言語可能不犀利,之於戲劇最恰當的形容詞只有”好看/不好看”的哥哥姊姊媽媽爸爸們,格外新鮮,也像是接下來20餘出戲所呈現的古今中外浮世繪般熱鬧。
而冠蓋雲集的開幕式後,背著去年展演中【古堡的天空飄著雲】盛名的壓力,兩出由北京外國語學院擔綱的開幕戲,引起了接下來連綿不斷的爭議。
如果由第一天的演出效果來看,不能說是成功的演出。
因開幕式躁動的觀眾、排練的倉促等等內內外外的原因,不僅讓該天的演出中出了不少技術上紕漏(甚至出現爭議頗大的演員拿本念詞狀況),最後在深夜演出結束之後,演後談的臺上台下甚至出現了劍拔弩張的味道。
爭議的焦點,主要圍繞在演員及舞臺技術的疏漏,及兩出戲文本的過於晦澀。而這些爭議,甚至引起了後續媒體據此報導判斷所謂大學生戲劇節的失敗及網上網下的口水戰。
但是,覺得很有意思的是,如果有人因為他們的疏漏,據此批評學生戲劇的急功近利及開始懷疑檢視整體活動,那么,就看這么一出戲(甚至只有這么一場)而不考慮場內場外(忽略開幕式對觀演環境所造成的時間及心理上的雙重影響)的多重因素,及依據不科學的隨機抽樣(沒有一個專家可以代表整體觀眾)就驟下判斷,那么,批評者口中所說出的那些”急功近利”及據此懷疑”熱情鮮明純粹”的理由等等,不正是印證到自己身上?
這或許就是大十字效應吧。眾星聚集之時,總是會有懷疑與相信並存的,但當大家都搶著發光時,真正的宇宙邊界所在反而看不到了,而混亂與爭論,由此而生。
可能是因為場下的戲連綿得太精采了,第二天的演出,場下明顯寥落得多。但,還好幸運地,回來堅持看了第二場演出。
也看到了文本中的那些亮點。
【倦鳥歸巢】,故事發生在上世紀的異地時空(1918的聖彼德堡),卻讓人不免聯想到這個世紀剛剛暫息且不知會不會再來的疑懼(瘟疫/遠離),最終並非單指愛情的力量,而是指涉人心救贖的命題,張嘉藝時空跳脫錯置乃至詩化語言的美學風格若之于習於三一律或是線性結構詮釋法的觀演習慣來說,並不是太好”看懂”的戲,加上演員的口語表達能力及稍失之於線性平面的舞臺調度,有些觀眾可能會很容易在轉換之間就從銜接得並不緊密的戲中間就掉戲了,也招致了所謂沉悶的評價。
經過一年的錘煉,照理來說,編導的功力應該更為精練,從文本的意涵上也的確見得精進,但,在呈現上為何會有如此疏漏?
這或許就是現在校園戲劇普遍遇到的問題—成員的不持續性造成技術上的稚嫩、缺乏劇場中非文本元素的掌控經驗與思考等造成的作業上的倉促,乃至於演出時無法控制的緊張造成能量散發不足等問題,這些都是普遍的問題共性(此部份容後再敘),拿來責怪單一劇社呈現乃至以偏概全的評斷整體,並以所謂的”呈現看見的表像”來搪塞,並不是一種負責任的看法。
因此,就戲論戲,在文本本身的內涵已然頗有底氣且美學風格已見探索方向端倪的狀況之下,不管之於此戲或是編導的探索方向,應是加強之於劇場中非語言元素的掌控與運用,及畫面/瞬間的營造;如今年張從安娜克利斯蒂一戲進場經驗學得的高臺表演角度,便是一種突破,而從演員蹬地製造聲響、男人站在雪花飄落與旁邊妻子對話的場景、女人坐在台前看著台後回憶等等畫面,都見得張之於空間及畫面等仍是有其思考與創意的,因此如何補強視覺元素以與文本隱喻互為表裏的功夫,或許是當下張需要再加油以待另外一個365天輪回來到的當務之急。當然,還有之於劇場製作流程時間的掌控學習,也是張如果要繼續探索所亟需注意的理性。

【小科學小愛情小權力批判】則是相對的結構層次分明,被魔鬼詛咒的國王要從三個王子中尋找繼承人,三個人又分別代表權力/愛情/科學,段落上的可預期性清楚得讓人一抓就中,因此在觀眾已然可以預期三段式的結構下,編導段建明的臺詞哲理邏輯上功力便是文本上較為亮眼的優點,雖然有第三段虎頭蛇尾,加上仍然因為走位及演員的熟悉度讓大段大段的臺詞上傳達效度減低,但幾場有趣的場面安排(如食人族、科學那段擺出的靜止畫面),相較之下,段較張掌控觀眾的節奏及整體空間的運用感顯然較強,由此,也可看出北外在詩化虛擬的美學風格下,不同創作者的區別走向,更由此或許可以生出對於兩者接下來合作激蕩的好奇與期待。

@詩已無法表達愛情—【關於花開的三種幸福】【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向左走向右走】

我不怕人生是悲劇
怕詩把人生簡化成悲劇—"詩已無法表達愛情”,鴻鴻


愛情,永遠是戲劇中不會缺席的主題。而詩化朦朧的愛情,更是大學生戲劇中不可或缺的要角。

在本次的展演中,華南理工大學篤行劇社、昆明理工大學秀異劇社、華中師範大學勾沉劇社的劇作,都不約而同地指向了詩化的朦朧愛情,雖然靈感來源各異,從海子的詩【關】、幾米的繪本【向】,到首次執筆創作從生活片段尋得材料的【永】,都不約而同地用情節交錯並置的方式﹑詩化唯美的語言、精心安排的畫面,意圖呈現一種夢幻般的感情觀。

只是,總覺得有點難過,因為現下想來,這幾出戲中的感情觀,其實都有點悲觀而武斷。

【關】中雖然最後眾人一起牽著手喊著”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但,可能囿於真實中海子的死﹑加上構思上未脫離據以改編的原劇本【春暖花開】,整體文本上仍是未脫那種為詩化而未去真實檢閱海子的生死,以致不管之於異性之間的愛情或是母子之間的親愛,都被過度詩化與神化的死亡稀釋,而顯得那么脆弱,與”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開闊正巧形成一個悖論。

因此,先前對海子的詩並不熟悉的我,雖然在這出戲中經由臺詞,聽到了那些優美流暢的詞句,也大概知道了海子鬱鬱以終的一生,但,海子詩句中那些在真實生活中所提煉出來的勇氣與開闊,卻因此被誤導淡化,也讓整出戲雖然精緻美麗,卻少了點詩歌中真正動人的力量。

不過,此出戲的精緻仍是此次戲劇節中可算在前排軍的,尤其是精心製作的投影,編導鄧志勇不愧是華南理工大學建築專業的,看得出他對整體劇場硬體元素的要求,而演員的表演上則稍嫌僵硬一點,除母親外,劇中女性的表演都有點過火,一是過於僵硬(嬋娟)另一則是過於用力,如果可再修正,戲會更為流暢美麗,而其中幾段試圖要用舞蹈表現的片段(如流浪藝人的西班牙舞蹈),也可惜過於簡單,若能在形體及燈光上多加勻塑,會讓人更能貼近海子的詩界。

【向】脫胎自幾米的都會童話繪本,一向是大學生喜歡的取材,清華大學年初時也曾用穿插童話的方式改編過此題材,而相較于清華的童真風格,偏重現實主義嚴肅風格的勾沉劇社改編上則較貼近真實,採取穿插兩段成人感情的情節,對照繪本中天真美好的童話基調,似乎在隱喻著繪本的甜美終究抵不過現實的冰冷,他與她的終究相遇,對照起來似乎更有一種慘白的不真實與解構,這點現下細想起來,覺得正是編導在二度創造時最為聰明的伏筆。

而在【向】實際演出時,很可惜的是編導李曉宇面對齊整精緻的人藝小劇場,似乎有點難以拿捏要如何在燈光與空間中切換出繪本所需的畫面感,雖然置後的大幕上映出跳舞的人影此一構思甚為有趣,但,其他部分過於細碎的切換及場景佈置上的更動,不但造成了演出時的失誤頻頻,加上演員緊張的文藝腔,讓第一天的演出整體節奏過於拖遝,不僅影響了編導試圖要表現的畫面精緻感,也讓觀演效果大打折扣。

若照編導解釋的,試圖用電影畫面的美學來演出,這樣的構思並非全然不對,但,劇場這種藝術表現形式就是在於其在三維中不可替代的空間感,二維平面上需要用黑屏﹑剪接達到的緊湊感,換到劇場中完全可以用空間的並置來替代,而不是需要用頻繁又容易造成觀眾疲倦的暗場換景代之,空間塑造的問題或許是一般習於在狹窄的鏡框式舞臺或是禮堂演出的校園劇社都會面臨的問題,但,若能加以變通,一樣可以在保留精緻畫面感的同時又顧及節奏,這點真的希望編導可以在修改或是下次有機會演出時再加以考量。

沒有看過一場正式演出的金星所編導演出的【永】,在結構上一樣採取三段故事穿插對照的方式,而以超市中橙汁與可樂的感情作為出發點,是頗可愛的巧思,可惜對照的”網友原來是老友”、”啞巴與女孩”的故事則稍嫌落套,不過,以一個真真正正處女作的作品而言,已屬不易,老遠從昆明赴京的努力與勇氣更是值得記上一筆,雖然有演員差點因為看了別人的作品後緊張得無法上臺,但,在這兒我卻是要說,你們已然比你們預期的亮眼可愛太多了。

雖然第一天演出時,演員的緊張與佈景走位的過於簡單,加上接在四川大學兩個精簡緊湊的小戲後,讓人看來有點拖遝,但第二天演出時加上了燈光的調適、還有雨傘掛瓶子及落葉的舞臺調度,這出處女作還是有其巧妙晶瑩之處的。

不過,當戲落幕後回到原點去橫向思考這三個戲所呈現出來的感情觀,就如開頭所說,是有些悲觀的。

海子終究還是離去,沒有解釋沒有正面的離去。媛媛/劉清、陸郁/吳忡也沒有面對面的坦白過,他與她的重逢間寥寥數語讓結局顯得過度急轉直下而更為不真實。可樂/橙汁、小悅/磊子、男/女也從未正向的交流表明心跡。

沒有理由,沒有努力,沒有永不放棄的執著,而每個故事,幾乎都是以錯身終結。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向左走向右走”。

是因為追求詩化的美感所以一定要讓故事以遺憾告終才是美麗的?
還是因為現代人已經沒有勇氣再去承擔面對換得可能的相守,而把自己的心包裹起來,寧可夜闌人靜一再追悔遺憾?
這是當代年輕人的感情觀,還是只是切面的巧合?

沒有答案,只是每每思及那些戲中兩個人錯過的瞬間,都有一種突然的心痛。

@笑著的Bach平均律—【簡單愛】【上了鎖的箱子】【歌星與猩猩】

想起這幾出戲,腦子中竟然出現了馬友友與巴比麥克菲林(Bobby McFerrin)1996年共同錄製的Hush專輯,那些用大提琴/雷鬼vocal共同交織出的古今名曲,是那樣的精准融合,就連嚴肅囉唆的巴哈先生,在兩位音樂家的搔撓之下,都讓人聽起來不由得愉快的笑了,而什么平均律規則左右手怎么對位元,都站一邊去吧。

而這幾出戲於今在腦子中重新翻出時,就有這樣的感覺。

自編自演的【簡】是一個刁蠻少女與年輕員警之間的情感萌發,雖然短、人物形象也受限長度而稍嫌單薄,但是整體效果仍是青春可喜,【上】則是改編自英國著名劇作家的同名劇作,講述主婦為了保護親人而巧妙周旋於強權與懦弱丈夫之間的故事,由於是四川大學表演專業科系帶來的小戲,雖然是出自於課堂作業,但換到正式的舞臺上時,他們還是認真地在各個環節上作了準備,燈光不熟悉,那么就不要用複雜的變化,幾個男孩子跟義工一釘一槌自己打造出的大箱子一樣搶眼,而表演上的精准與默契自然不在話下,臺詞的傳達還有肢體的放鬆度都見得其努力,幾位亮眼的女孩子更是幾乎搶盡了帥哥的風采。

【歌】則是改編自上海劇作家趙耀民的同名劇作,講述因為陰錯陽差被換腦到猩猩身體中的歌星又因為陰錯陽差的際遇,而重回舞臺還引發人獸之爭論,最後因為殺人而上法庭,在反復的檢閱中發現了真愛所在。

把歌舞劇改成語言掛帥的舞臺劇的形式,在初始的工程中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曾有專業戲劇學習背景的編導陳輝這點便可見其辛苦,而十幾個龐大的演員陣容七拼八湊,排練難度更是大增,在七月初時看到他們簡單的排練,簡陋的場地加上緊張的演員,說實話,那時還對演出的效果頗有疑慮;而後來,在密集的露天排練之後,呈現出的緊湊與整體感比較之下頗令人吃驚,雖然受限於經費問題(聽說學校才給了區區的數百元),並沒能拿出musical式的亮麗佈景服裝,但,讓觀眾開心的效果並不亞於花費千百萬的Broadway豪華製作,加上之於劇場整體空間的利用得當,在最終呈現時臺上幾個簡單而樸素的架子還有一些桌椅,就撐出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人際。

雖然在技術上仍是有一些問題,如用於背景音的音效過於粗糙、演員因為淋雨排戲所以生病以致臺詞傳達上仍有問題等疏失,但,整體而言,【歌】是一出在情緒上掌控得宜、很能讓人痛快大笑的作品。

這三出戲不論長短或是改編與原創,都顯現出了編導演之于表演及節奏上的能力,也顯示編導演都很能知道觀眾的癢處在哪,不過,接下來,主創者或是劇社應是不甘只於此,若要從一到二,學習如何讓觀眾沉靜與如何跨出現有喜鬧風格的窠臼,應是這幾位主創或是領團者更進一步的修行。

上乘的悲喜劇,是到最後可以讓人在克制不住的笑聲中掉下眼淚的,而學會對比,苦心修整出的笑聲才更顯動人,這點,很期待在他們下次的作品中見到。

@異鄉人—【挪威的森林】

他不是孤兒,但一直有種仿佛無端地被拋入這個世界,異常孤獨的感覺。
「星光穿越了數百萬數千萬甚至上億的時空來到這裏,它們還能回去嗎?」課堂上他向老師提問。
「它們會在這兒找到安身之地。」年輕的教師故作神秘地朝他眨了眨眼。

--“異鄉人”,陳孟崗

在此出戲于武漢演出時,相關的評論與討論皆放在”死並不是生的對立面”的”生死一場戲”主題上,但,在觀看完這出戲後,卻有一種孤獨而拒絕交流的深刻寂寞感,尤其編導黃姍在這出戲中,用上了頗多群戲與遊戲的熱鬧,雖然不少評論與爭議皆圍繞在那是不是學孟京輝的技法,我卻覺得,編導本身是有自己的思考與設計的,如有雷同,並非抄襲,而黃姍本身活潑的個性與質地才是她會採取這些調度的主因,與受不受誰影響並無太大關係,就如不能因為天上人間或是泰特斯有很多押韻的臺詞,就一口咬定尹韜和王嘉明是師承或抄襲王文華的蛋白質女孩一樣。

與孟大叔從頭高壓到尾的基調截然不同,在熱鬧的群戲後,編導都能適度地加入蒼涼疏離的場面,且包括群戲本身的場面調度皆有其衍生的暗諭,像是療養院中眾人拿著雨傘的場面、眾人跟綠子圍著圈兒說話的場面,都有一種奇異的對比美感,加上飾演渡邊的男主角呢喃式的演法,雖然招致了不少譏評(不過那也跟男主角的交流態度多少有一點關係),但,對比起來,卻讓村上筆下那個仿徨茫然一直追逐著直子幻影的渡邊,以一種剪影式的表演美感清晰了起來。

(題外話一句,那天散戲後跟郭老師走出來邊走邊討論,他突然說到,發現不管美國內地臺灣,這兩年來戲中只要出現抽象的場面,就會很容易用到雨傘….想想,真的耶,好妙喔。)

換一個說法,如果作為看過這本書,或是執迷於村上那種細碎漠然、用感官的細膩描述對比心靈的無邊空虛筆法的讀者來說,應該並不是太喜歡這個版本的處理,可能會覺得太鬧太荒謬;但,如果作為一個未讀過該小說,或是看見的是村上筆下那些角色共通的茫然與孤獨的讀者來說,那樣強弱的對比卻正是一種突顯的方式,在陳綺貞的單純纖弱歌聲中,那種抓不住的孤獨更顯得脆弱無助。

找到當晚看戲的手劄,上面寫著,”人人都像敢死隊,在這樣大片大片的霓虹色澤反襯下,渡邊像是漸次勾勒出的黑色暗影。”

很孤獨。

雖然整體的演出質地仍脫不了學生味,劇組後期的溝通態度也引起了不少爭議,但,我卻覺得除了這些,卻大可不必為宣稱我愛商業化的編導擔心,因為,除了戲耍除了本身演出的能量,黃姍其實更有許多深層的思考能力,而若有下次,是不是能從森林中走出,自己開墾出另外一片原野,則是我所期待的。

@一千零一夜—【伊拉克少女的幸福】

舍哈拉查德繼續說著故事
一千零一個故事
一千零一個夜晚
一千零一個黎明
每一個黎明,故事都沒有講完

故事沒有講完,巴格達又都是哭聲
夜晚這么漫長,我們靠在一起
再說一次,一千零一夜
當黎明來時,我們是否可以逃過死亡

—“一千零一夜”,蔣勳

雖然遠方的戰爭已經落幕,但是數月來,從不停在網站或是參考消息報上看到的累牘報導看來,伊斯蘭的天空仍是憂傷的。

因此,在大家慶祝自瘟疫中逃脫的歌舞昇平與忙碌中,仍能將眼光放在遠方的關懷,是第二度前來北京的三峽大學醜小鴨劇社已然漸漸變成天鵝的亮點,由編導劉寬子根據德國作家君特•艾希的《維泰波的少女們》改編,由一對伊拉克祖孫的對話,衍生出一個夢中之夢,關於逃離,關於解脫,兩個情境中的人物都陷在一片無止境的黑暗與恐懼中。

接在北理工熱鬧沸揚的小戲後邊,這出戲的觀賞效果雖然難免打折吃虧,也讓後續的報導與演後談中【伊】多少被顧雷的鋒芒蓋過,幾乎讓劇組們又錯以為自己仍是醜小鴨,但,若靜下心回味,這出戲其實是此次展演中,最有一種簡單美感的作品,而在儀式化的調度中,又有濃重的人文關懷,每每思之,總忍不住讓我將劇本一再翻出來觀看。

劇本中兩組情境的對照,在人物與個性的描述上正有互為表裏的映襯,處於幽閉的恐懼前提皆同,學生少女們的生活與個性補充又可視為庫娃的任一面向或是投射,正隱喻了遠方那個不論高矮妍媸、貧富貴賤皆仍陷在無邊危懼與不安的情境,又能以老師/爺爺的角色對照銜接兩個情境,在文本方面其實極為巧妙,雖是改編,但較之於去年【夢回龍鬚溝】的亦步亦趨,劉寬子已然成熟不少。

而在演出呈現時,雖然因一些燈光上的劇場技術問題,加上排序上的吃虧,觀演效果上好象不若前面的小戲集中,但,演員的表現仍是有可喜之處,雖然仍脫不了一些刻意的抒情腔調,讓演出銜接時有點僵硬(或許也是因為看到前場熱烈反應而心有壓力的關係),但劉寬子的表演力度十足,中場幾個少女的塑造也頗為分明,爺爺/老師的角色塑造與區別則稍嫌弱一些,但也不妨。另外則是結尾時的呈現節奏若能再舒緩一些,也可讓觀眾之于兩種情境的反差與對照更能有回味空間。

劇終時,庫娃與爺爺牽著手勇敢地走向外邊的未知,對於未來對於威脅的勇氣,是本劇中最令人感動的部分,見諸於寬子本人,也看得出是有勇氣且能堅強面對檢視的創作者,而也希望劉寬子與醜小鴨劇社一如劇中人,不需為節慶中喧鬧的渾沌所迷或是因此自卑,只要去吧,能從創作中獲得的心靈幸福自在前方。

@一些一些地遲疑地稀釋著的我—【背驚】【傾城之戀】

一些一些地遲疑地稀釋著的我
如此與你告別分手
草草約了來生,卻暫時也
還不想死。游離著
分裂著。在所有可能的過去
我們或許也曾這樣陷入於
以訛傳訛的政黨或秘教以及清晨6時
市集裏傾翻的香料
用十匹騾子交換一個廝混的黃昏
你盛裝而慘敗
顛覆了
我最冷淡不祥的感官,傾斜的剎那
我們的相遇只是為了重複相遇的虛無
當死亡的犁騷動著春天的田畝

—“一些一些地遲疑地稀釋著的我”,夏宇

這兩出同樣源出武漢的戲,不管從劇本的打磨或是整體劇場舞美的設計上,約可算得上是此次展眼中最具現實主義古典風采的作品了。

華中科技大學的P.E.T工作室,由編導蘇禕自己創作了一個嚴守三一律的懸念偵探故事,講述一個週末中,偏遠倫敦郊外一個貌似和諧卻引發殺機處處的家庭悲劇,在演出時引起不少矚目,雖然若由推理的角度來看,文本上還是有不少可以挑刺的硬傷(光是Lydia若是自殺而亡到底應該會怎樣被描述或發現就引起了不少討論),但誠如編導所說,這個故事重點並非在塑造一個完美的兇手,而是在突顯那種人人皆有小算盤、真實又令人心驚的背後糾葛與動機。

說實話,在這個標榜先鋒前衛為尚的年代,一個20出頭的小夥子能這樣沉的下心打造一個這樣古典的故事,光是態度就不得不讓人也跟著沉靜下來進入那個世界。而文本本身的在角色塑造與衝突設計的構思,雖然並沒有太多出舊有套路的方向,但是能組織若此,確實很不錯了。

當然,文本的嚴密搬到舞臺上去時,難免就會出現一些過於注重語言而產生的硬傷,如第二場的長度與調度最終仍然稍嫌沉悶也影響了整體懸疑質地的塑造,多少也是受限於整體劇場空間的平面調度的限制,但若能在演員的表演(尤其是佔據主導地位的偵探先生)上多點變化,或許能稍微減輕這點不順之處,而結尾的節奏掌控也稍微嫌冗長了一些,要不要讓偵探說教也引起了一些見仁見智的討論,雖然個人覺得是一個謹慎完整的收尾,但也有觀眾不喜歡那樣說教的居高臨下。

在演員表演方面的整體素質上,【背驚】劇組的成員可算是很不錯的,除了妹妹的角色稍微生澀僵硬外,幾個男性角色的掌控則是圓熟得多,雖然開始時多少有點拿腔拿調的外國腔,但越到後來,卻越能合拍自如。總的來說,在劇作完成的嚴謹程度上、整體劇組的誠懇態度、主創人員的合作方式與默契乃至未來的展望,P.E.T都是很值得期待的。

另外一個同樣有嚴謹要求的編導栗文華帶著華中師範大學勾沉劇社(也是他自己所創),于壓軸時呈現的【傾城之戀】,雖然背負著張愛玲小說盛名,但是校園劇社老手的編導絲毫不見畏懼,大膽地將原著中的情節人物加以增添豐滿,如原本出場不多、卻在這個版本中成為主要衝突點的薩黑夷妮公主的處理便是一個很有意思的部分,把范柳原的處境加以實體細節化,也是讓飄忽細碎的原著文本氛圍立實於舞臺上的成功處理。

不過,這樣的處理或許也見仁見智,若是忠實於縹緲難以捉摸、又處處見得機鋒與嘲諷的張氏美學來說,文本的處理可能就失之太過實在,當然,一方面是編導刻意著重于將”戀”一字表達出來,而在人世/亂世的呈現部分多少有點失衡之憾,另一方面也是受限於舞臺呈現的時/空間限制,編導說若有機會再次修改,三個半小時的長度會是比較理想的空間,這點,不妨靜待未來。

(題外話:在五月”莎士比亞在臺北”的系列演出中,莎妹王嘉明的Titus也演了三個半小時,被他們自己自嘲為”如夢之Titus”,若有機會,真的很期待看到編導”如夢之傾城”的版本…)

在舞臺呈現時,幾位主要女主角的功力都很不俗,雖然因為年齡及排練時間匆促的關係,感覺不是太有那年代的含蓄收放自如,但由音樂系研究生羅琴飾演的流蘇外型上便頗有韻味,閻雙飾演的公主也很搶眼,老太太/三太太/四太太等人傾注在角色上的能量很令人動容(一場老太太痛駡四爺的戲我都看得快哭了),可惜相較之下,幾位男角便相形稚嫩生硬,除了四爺外的存在感皆相形不足,尤其飾演范柳原的李季受限於年齡與閱歷,未能將範的滄桑與成熟表達出來,是較為可惜的部分。

而在舞臺/燈光/服裝等方面,傾劇大概可以算是此次展演中最為盛大隆重的作品,劇終時利用劇場現有大幕與逆光變化出的畫面更道盡了張的蒼涼美感,但,若就現實主義的要求來說,細節難免有些不足,如象棋的走位怪異(還被遠來的外賓眼尖看出),旗袍的配色(尤其是第二場大紅大藍得扎眼,不過限於經費與服裝來源也可理解,但供編導參考),教堂中為何會有古箏等等蠻令人容易起疑的問題,都是編導若要堅持現實主義劇碼探索必須得留心的細節。

總覺得,現實主義或是古典的道路並不是落伍,畢竟,要先走得穩再來跑,才是踏實的學習之途,而這樣嚴謹的細節訓練,會讓以後可能的抽象探索方向更為扎實,就連發展意象劇場的郭文泰,也是先在學院中接受了嚴格的寫實主義訓練,才讓他有精緻劇場空間營造上伴隨意向發展的雙重視覺衝擊力,因此,之於兩位篤實編導,若未來仍有探索動力,首先便是如何從線性敍事的思維模式中走出來,嘗試另外一些比較跳躍的文本組合,另外,就是如何在現有的劇場空間及畫面的塑造上多開發一些創意,這是我所好奇也有所期待的。

在重新回想整理這兩個劇碼時,不知怎地,想到開頭那段夏宇的詩。

雖然【背】的結尾畫面並不似【傾】的寬闊大氣,但這兩劇中同樣讓我感到蒼涼,劇中的每個角色啊,都是”機關算盡太聰明,枉送了卿卿性命”,在爾虞我詐的來往間,最終尋求不得真心的茫然,正是亮色對照出的蒼涼,或許,這真是如栗文華所說過的,現實主義戲劇的生命力吧,在細膩複雜的人世交錯間,映襯出人心真實且永恆的荒漠,也讓曲終人散走出劇場後,看著路上的熙攘來去時,一股茫然油然而生,霎時間懷想起破牆根底下的地老天荒。

@銀河鐵道—【6:3】【白鷳鳥】

(宜靜說:巴奇,你怎么哭了?)
你真想學巴奇破車車那樣回答宜靜:不是啦,那是我又在漏油了啦。那時候,他們倆對話的背景除了那段讓你發誓到很老很老聽了一定都會想好好哭它一場的樂音以外,是一片七彩金橙色調的夕陽綺景,使得宜靜在後來明明是快樂結局的落幕中,也思之落淚的。
因為……
你的幸福時刻都過去了,而歡樂不會在一生中出現兩次,唯獨玫瑰一年可以盛放兩度,於是,你將不再跟時間遊戲,並將無視於那葡萄藤與沒藥,你將身上披著屍布活在世上,就像麥加的那些回教徒。
因為……
那必定也研究過Swagman的Bruce Chatwin這么說過:每個圖騰的始祖在漫遊全國時,沿途撒下語言和音符,織成「夢的路徑」,如果他依循歌之路,必會遇見和他做同一種夢的人。

—“銀河鐵道”,朱天心

在沉重荒涼的人世間,也還是有著純真的亮色的。

就像是三拓旗劇社的【6:3】與青島科技大學的【白鷳鳥】。

一是三段自創的成人半童話,一是取材自雲南哈尼族的神話故事,雖然這兩者所採取的故事題材與手法不同,但,在觀賞時,都有一種讓人心中為之一輕的清爽感,題材表面上的輕鬆純美,加上以肢體表達為主的形式,都讓人在進劇場時,很快地被劇場中的視覺所擄獲,也讓人恍若回到了童年時無憂無慮、端著小板凳坐在電視機前等卡通(或是坐在胡同口等玩伴)的歲月。

迥異于去年【伊庫斯】的沉重風格,三拓旗的主要編導趙渺此次特意避開語言,純粹從肢體出發,用三段童話式的故事,探索語言文本之外的劇場元素運用。

論及此戲,不如先拿當天晚上接續演出的南京大學【默劇】節目單上的一段話作為引子:
「一般人都稱呼“以肢體動作取代語言”的戲劇形式為“默劇”,認為“默劇”就是“默劇”。其實,這是一種以片蓋全的錯誤觀點,如果依照表演形式的外觀而論,兩者的確都捨棄了戲劇的語言性,以肢體的動作為表達方式。但是就兩者的實質意義而言,其內涵就大異其趣了。默劇的“啞”是指喑啞、無言語,其前提是否定了語言功能,在舞臺上純粹以手勢、肢體動作、面部表情來演繹戲劇;而默劇的“默”是指沉默與默契,並沒有否定語言功能,而是透過舞臺的形式來表現戲劇中“非語言性”的意境。默劇是以外表形式為出發點,默劇則是以精神面貌為其根本,兩者之于戲劇的意義涇渭分明,因此絕不可混為一談。」

這段話非常有意思,也非常在理,而若拿這段話檢視【6】,反倒覺得【6】較之于那幾段如聯歡晚會小品的so-called【默劇】,更合乎蔣博士這段精闢的見解。

不光是演員彼此間的默契,【6】劇從製作到整體劇場元素如音樂、服裝、舞美、節目單,甚至在換場時于牆邊打出來的投影,整體感與精緻度都遠遠超乎一般學生劇社的水準,雖然演員的肢體表演上還是有稚嫩生硬的部分,但長期磨合出來的整體感,在謝幕時幕前幕後大批人馬萬眾一心的齊一高度,仍是讓觀眾頗為感動也博得了熱烈掌聲,顯示了三拓旗在長久耕耘磨合之下,已有成形的組織與累積的運作經驗,未來繼續發展下去的話,必是民間劇社新銳。

三段故事,小美人魚/奪箱大戰/鳥人工程隊,或夢幻或沉重,但細想起來,覺得共有一個”追尋”的主題,或是追尋愛情或是追尋認同,而結局也絕非完美,甚至是有一些些憂傷色彩的,但,誇張可愛的肢體與色彩斑斕調和的整體氛圍,卻讓這樣的故事沒有流於濫情,而在易於入口的表像下,仍是有令人深思的情緒與意涵,這是最不容易的。

音樂與舞美也是【6】劇重要的亮點,音樂方面雖然在第三段稍嫌喧賓奪主及過於重複,但善用歌曲本身的節奏搭配肢體的變化,以第一次探索的嘗試來說,已屬相當不易,舞美則是用簡單的方塊三面貼不同的圖案,在不同場次時只要一轉換,就有截然不同的氛圍;雖然可惜了一點,只讓舞美本身作為背景,而未利用其可拆解性讓環境本身與演出產生更細膩的互動,或許若有機會再度演出時,我會期待看到這樣的改進與嘗試。

而青島科大的【白】,只有短短的18分鐘,但,忠實取材于雲南哈尼族的神話,加上主創者在服裝上的仔細,還是讓我收穫不少,起碼。雖然無可諱言的,三個主要演出者暨舞者在肢體上仍是稍嫌僵硬,未能充分表現出雲南民族的純樸柔美,第一次編導的嘗試也讓張瑾並不是太能掌握語言/肢體元素轉換運用間的節奏,而讓幾場戲之間的轉換過於生硬,但,若能仔細提煉肢體,甚至斟酌旁白/口白的必要性,這出戲仍是很美很可愛的一朵小花,而故事雖然簡單,但未讓變成白鷳鳥的妹妹隨俗再變回人,則是編導想要表達”人應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的深意。

誰說甜美背後就一定不能有思考?誰說童話一定要天真無邪?這也是大學生對於思考表達的一種方式啊。

我想著【6】劇中的泡泡波光,還有【白】中白鷳鳥展翅的動作,開始看著天懷想起沿著銀河鐵道走回時光隧道,去找小叮噹的任意門,在已然快要忘記天真與童年的時候,讓自己輕鬆開心一回。

@地球陰暗面與消失的年—【前往巴比倫】【圖蘭朵】

向下的手心是種寧靜自持的姿勢,
向上的手指卻是索討的肢體語言。
在機艙的幽暗裏自持地索討。
幾分鐘後,我意識到那不只是索討,也是展示。
他逆反的雙手手指交迭,圈出一個狹窄的橢圓空間。
魔術師召喚睡眠,然後令你警醒。

--“地球陰暗面與消失的年”,張惠菁

這兩出分別由北航未來劇社及北工大青棕櫚劇社呈現的作品,巧合地成為在人藝小劇場演出的開幕與壓軸劇碼,也都巧合地顯現出一種之于時間浩瀚長河的回眸與省思。

【前】劇名中有個巴比倫,巧合地讓人想到第二屆展演時參展的【天使來到巴比倫】,後者是狄倫馬特的原作,而前者雖是編導兼主演崔岩的創作,但文本上一樣嚴謹獨特,與迪翁有一種呼應的大氣。從歷史出發,寫亞歷山大的一生,也寫一種對於理想追尋的高貴。

寫的是歷史上那道年輕亮眼卻也轉瞬及逝的閃電亞歷山大,但不膠著于其生平,而是從他長征的經過中,提煉萃取出一種每個人都會面臨的理想省思,也並不回避亞歷山大這個不完美的英雄魯莽的人性之處,另外用一個似真還虛的亞理士多德貫穿並扮演檢視亞歷山大的目光,若照演後談中專家提及的,文本上可說是一部上乘的寫神史劇,就史實、主義、人生觀方面皆有一番仔細而遠超出年齡的成熟思考;舞美也簡單寫意而氣度輝灑,讓人想起那些歷經時光長河注視的岩壁浮雕,不浮誇而沉穩,一如編導鮮明的儒生氣質。

但,較真想起來,表演上卻是比較可惜且可以再加以精進的部分,也就像浮雕一樣,淺淺的、甚至是有點淡然的表演質地,雖然能量上並不薄弱,卻因為節奏掌握上相對較為鬆散,容易讓人錯過很多編導精心打磨出的思索,加上個別演員之間表演質地不是很一致,有時反而讓人因為感覺不協調,容易跳脫劇情,這或許是崔岩身兼編導演三者,太忙不易顧及的盲點,期待若有再次呈現機會的改進。

除了亞里斯多德的穿插外,亞歷山大之座騎閃電之意象與也是個人很喜歡的一個設計,達達馬蹄嘶嘶駒鳴,因為害怕看見陰影而向前賓士的動力,正是亞歷山大乃至每一個為理想拼博的人,都共同被命定的預言。

閃電為了躲避陰影而賓士,【圖】中的人物卻為了想要打破陰影的執迷而深陷在陰影中。

靈感來自於時間簡史觀念的【圖】,雖是引用同名歌劇的情節與人物,卻設計了一個輪回,讓正與邪、過去與現在因為愛情而衝突直面,出發點十分有創意,雖然在文本上與【前】的嚴謹大論風格迥異,清新自由的情節,卻是這出戲最可愛的地方;舞美風格上也與【前】有些呼應,泡沫方塊加上布幕影子的簡單舞美,卻有一種渾成的氣魄。

不過與【前】一樣,在呈現上,表演也是相較之下較為弱項的部分,雖然學生劇社表演上難免稚嫩,但主要的角色實在有點過於平板的念白方式,讓整體劇作呈現時力道削弱不少,也讓節奏有些拖泥帶水之憾。

不是學理的,所以並不想也沒能弄懂劇中時間理論套用的究竟成功與否,但,細回味起來,卻覺得那種穿越時間的執迷有一種格外頑固、也因此格外動人的不悔,大凡穿越時間的感情,不管是之於理想或是之於另外一個個體,總是格外動人的吧,像是收信快樂或是Same Time Next Year,而【圖】最可愛的地方,便是利用了穿越並置時間這樣的手法,說了一個關於執著的凝練故事。

在往前走、越走越遠時,人大抵都會變的,但是,只要能記得當初那個讓你往前走的初衷,就能在混沌中仍能警醒的看見世界,看見自己吧。

@我們苦難的馬戲班—【我的母親是條大馬哈魚】【瞎子與瘸子&最卑賤的職業—擦屁股的】

當一切都在衰竭
我只有奮不顧身
在我們苦難的馬戲班
為你跳一場歇斯底里的芭蕾

—“我們苦難的馬戲班”,夏宇

這兩出戲,約是此次戲劇節引起最多爭議與焦點的劇碼了。

由先前便以【渥依采克】豔驚觀眾的北理工太陽劇社顧雷此次所帶來的【瞎子與瘸子&最卑賤的職業—擦屁股的】,取材自聖經故事及歐洲雜耍劇的兩段小戲,去年底在校園中短暫演出一場時就引發了一陣討論,此次在劇場中演出,更是引起了不少注目,說是”顧雷旋風”並不為過。

劇的本身暢快淋漓,在首場演出時主演兼編導的顧雷收放自如的表現更是令不少觀眾印象深刻,但,光憑戲本身的緻密程度,並不足以引起那么強烈的反響,引起顧雷現象的討論主因,還是在該戲特殊觀演角度與形式的運用。

首先,強調雜耍形式的戲耍質地與成功操弄觀眾反應的銜接手段,如於戲的中段打破單向觀演關係,安排一段街頭賣藝的猴子向觀眾索錢,演出間歇裏讓演員出售劇碼單甚至喝止觀眾(雖然是事先安排好的)的叫賣,在多半習于正向、單向的都在創造一種新的觀演思考。

不拿理論套路,但回想起來時,還是忍不住想到格洛扥夫斯基所說的客觀戲劇,表演者在其中既是觀眾也是演員。或許,顧雷的這兩段小戲頗有點這樣的意味。當他們在演著瞎子與瘸子時,他們是演員;而當中間耍猴及中段的熱鬧上演時,站到一邊的他們則可以冷靜地觀察觀眾的反應,或者,是觀眾的坐立難安,而這種欲求齊頭平等卻仍睥睨視之的角度矛盾(注一),對照頭尾加上詩人片段所顯現出的導演心緒的個人矛盾,正是一種冷靜的耽溺,一種掙扎在理性的現實與感性的無羈之間的客觀呈現。

(注一:因太長不易簡述,相關衍生討論請見此貼:
http://www.tianyaclub.com/new/TechForum/Content.asp?idWriter=0&Key=0&idItem=93&idArticle=316277)

用一句臺詞”去他的莎士比亞!”一言以蔽之,既想普羅又免不了知識份子的居高臨下,既想親民又不得露天擁抱的尷尬,就像節目單上那加入”不開””何以”的四字之差,”戲劇離不開劇場,雜耍何以為人民”,到底要怎么選邊站,要怎么在真正的現實中找到理想中的堅韌草根性,是顧雷下一步、也應可以在為期不遠的【罪與罰】中值得觀察與期待的。

但也正是這種矛盾,讓這兩段小戲加在一起,與前後過於詩意學生式抒情的對比質地,呈現一種驚人的戲劇效果,既坐立難安,又不得不去正視感受那股強大的戲劇張力。

湖南農業大學虹劇社編導陽宇峰所呈現的【我的母親是條大馬哈魚】則是另外一種風格的坐立難安。

由一個和尚/一個妓女/一個女兒/一個醫生/一個亦佛亦心魔的白衣人組成的故事,撇開殘酷戲劇這個banner不談,此劇中刻意符號化的表演方式及過於強烈的語言能量表現,讓這出戲的反應極為兩極,不是被鮮明強烈的能量攫取而極為喜歡,就是反應受不了或過於做作。

不過總覺得,這是個人審美風格的取向差異,就整體而言,編導的調度仍是有不少出彩之處。猶記只看到文本時,頗為擔心那些大段大段的獨白會不會在呈現時讓人不耐,但在觀賞最終呈現時,演員設計的形體與強烈的表達方式卻讓容易流於廉價疲倦的獨白變得飽滿許多,白衣人符號的設計與運用更是劇本上看不到的神來之筆,一下子是佛的意象、一下子又可以是心魔的操縱,站在場上時與網狀背景、木頭大供桌的視覺更是有趣的畫面。幾個畫框的動作設計也極為有趣。

不過,在節奏與層次的掌握上,及如何讓人物順暢地說出自己想說的話,還有悲喜效果的對比,或許是編導在進行下一個作品時可以再細摳努力的方向,和尚采自太極加能劇的動作雖有趣,但可以再多一些變化,也對表現人物掙扎的心理層次更有幫助,而關於對比部分,也是比較有趣並且可以再細部發展的部分,尤其是以花好月圓的小曲對比濃重口味的表演方式,很有趣,但可惜之前積壓的能量有點過於沉重,雖然或許這是主創群想要達到的殘酷效果。

不過,殘酷的效果終究還是為了治療,就像胡鬧與宣洩最終仍是希望能獲得救贖的力量般。在此,想到Karl Popper這位樂觀主義者所說的一段話:”我們的知識份子都嚴守文化悲觀主義的原則。根據這一原則,我們的所謂文化,是一種只能生產庸俗拙劣作品的行業。特別是,在這行業以文化形式向大眾提供的東西之中,悲觀主義者看到的指示墮落和粗俗;而樂觀主義者另一面…我要對悲觀主義者說的是:在我漫長的一生中,我不僅看到了倒退現象,也看到明顯的進步跡象。而那些不願承認我們時代和社會存在著優點的悲觀主義對此是視而不見,他們還使其他人如此。…當代大量的多產藝術家已成為悲觀主義文化宣傳的受害者,他們相信他們有責任以可怕的方式來表現他們認為是可怕的世界或歷史時期。 “

太陽劇社的戲,用一種嘲弄的方式表達悲觀,而虹劇社,則是用一種殘忍的方式表達一種解脫的樂觀,兩者對比,之間的參差對照,正是一種上乘的悲喜劇效果,而觀眾,也都在那幾個夜晚被弄得坐立難安、悲喜難捉摸,或許,這就是一種試圖讓人直面心靈後的治療與宣洩吧。

想起顧雷在演出中印給觀眾的話,其中那段”歡顏裏摻拌告別無羈長夜的沉重,一如身體成長或精神衰退固有的方式”,或許,本該不去思索或是囉唕那些矛盾,就讓那些宣洩殘酷地治療因為矛盾而帶來的痛苦,但只是,如果只是純粹的胡鬧或是狂躁,陷在一味悲觀的情緒中,那或許真的是一種之於理想的背叛?但糊塗中。

@盲目地注視,以及注視之後

大學生這個群體,某程度來說,是尷尬的。

一方面是處在現實與理想之間的莘莘學子,另一方面,又是可以理直氣壯處在成熟與幼稚之間的熱血青年,而這樣的群體所組成的慶典,一方面得天獨厚地引人關愛,另一方面,卻也無可厚非地被寄予許多或是過分沉重的期待。

從場內的演出團體到場外的主辦單位,場內的,從戲劇理論的知識背景到自我觀點的抒發思考,從舞臺技術的運用到表演導演的熟練;場外的,包括因中間遭遇SARS的威脅,延誤、不確定,造成此次作業的倉促及相關票務方面的爭議,也造成從展演還未正式展開伊始,便有許多猜測與過分的關注,造成這次展演中,臺上學生表演台下專家鬥嘴的現象不絕於耳。

雖然這次的期望多多少少受到一些場外因素的影響,但,無可否認的,在兵荒馬亂的春天後,看到這樣的慶典,還是會激動,而且,我想大家都是。常常在第一天的演後談中,可以聽到各式各樣的建議或是批評,包括自己都有因為過於衝動所以忍不住說了很多太show-off意味的話,也難免會因聽到別人的評論而困惑衝動,不過,還是一如水晶說的,”關鍵是說的人心態要平和,聽的人要足夠清醒和有判斷力。評或誇,都不重要,過眼雲煙而已。該留下來的自會留下來,該記得的自會有人記得。”

誠然,此次的展演作業上有著不少疏漏,從票務到演出製作,但,這都是可以改進也都已經被記下的問題,想起水晶曾經說過,「“2”是一個比“1”更不容易的數字,“1”意味著突破和開始,而“2”意味著堅持。從某種程度上說,“堅持”是遠比“突破”更大的一個難題。」,那么,3呢?

3,或許代表著精進。在堅持推廣普及的原則下的精進。

讓戲劇走向更多的大眾的推廣普及絕對是值得堅持的原則,還記得有一天晚上,此次提供投影儀的明基行銷人員看完戲之後出來,對我說,她沒有想過她們的IT產品可以這樣用,當她坐在劇場中,看見原來可以這樣用,她十分感動,也會讓她更多的同事與朋友一起來認識戲劇,這就是種子,讓更多人走進劇場的種子;當然,當面向的群體大了之後,推出的作品也相對就備受要求,主辦邀請的大家當然會要求自己在流程以及籌備的工作上更求精進,而,能不能幫助來參與的大家一起精進?則也是正在思考的事。

這次的展演,彼岸的河床劇團編導郭文泰不惜老遠跑來,帶了5天的工作坊,但是,很可惜的是,其一因為時間跨度過大,所以有些學員因為還要準備演出,所以未能全程參與,其二,就全程跟著觀察紀錄的過程中,發現那些訓練與方式,或許是一種刺激,但,也或許太快了一點,對於有些連走都還走不穩的學員來說。

加上看畢20天的演出後,發現很多年輕的團體都是熱情有餘,但技術不足,有些主要的編導甚至連一場話劇正式演出都沒有看過,所以最終呈現的作品也水準上下不齊,整體看起來,有上有下,有熱鬧精采但也難免有缺憾難熬,雖是一場熱鬧的慶典,卻也難免讓人有良宥不齊之憾。

主要引起討論的面向,多半還是出在表演技巧以及劇場元素的運用方面,雖然,可能不一定參與展演的每個學生都想把戲劇當成一輩子的路,但,只要站在臺上了,開始公開面對觀眾,這些不足之處,就是應該面對與解決的問題。誠然,參與演出與讓熱心于戲劇的學子或是青年踏上舞臺,這一路過程的學習便是很重要的意義之一,但,在這樣的基礎上,還可能有什么樣的精進方式,則是大家可以一起都思考看看的。

由此,想到臺灣牯嶺街小劇場所舉辦的「遊戲戰爭」劇場新秀演出活動,當然,那是建立在為整體小劇場界吸收新血的前提下組織的活動,跟大學生戲劇節的立意不完全相同,但,其中提供教學指導的環節,倒是可以參考,也可以邀請此次來觀賞鼓勵的所有長輩們共襄盛舉,讓未來共求精進的主辦方與演出團體,在下次的相聚到來時,不但能一起站在一個舞臺上發光,也能站在一起獲得更多。

牯嶺街小劇場的遊戲戰爭今年是第二屆,在這屆中還分成了A組學生和B組演出團體兩個群體,在此只先介紹A組針對學生的方法與流程:

A組的參加甄選資格,是高中以上(含高中)之學生團體或社團,提交團隊演出企劃書,演出節目設計時間長度為40-60分鐘。內容應包括:參選團體基本資料、編、導及演出人員之簡介,節目內容的主要創意概念及創作動機,演出劇情大綱,劇本架構(若已有完整劇本更佳),甄選會之演出片段介紹等。

舉辦甄選會,每個團體演出時間為五分鐘。演出後評審團會投票決定,入選者,除給予獎
金及提供演出的場地與宣傳外,另外延請小劇場的前輩擔任藝術及排練指導,主要是分編導方面及表演方面。

因此,在下一次聚首時,或許我們可以期待為,是讓有鮮明純粹熱情的大家,除了站在一起各抒己見外,更能站在一起互相激蕩互相學習,一起解決彼此不足之處,這方面,除了排練上課場地的解決外(或許北劇場未來就可提供),相關期間食宿交通經費的贊助尋求,也是需要提前計畫並且需要各界一起共襄盛舉的。

@小劇場—尾聲,並請容許小小的濫情。

他們甚至也會
從A數到E
他們甚至也會跳繩
從單人到13人
也熱中比喻
但不指向任何事物
甚至也懷孕
只是不生下來
就把小孩養在肚裏
或小腿肚
或肋骨間

他們甚至會寫出
父親寫過的詩
不是晚年修改過的樣子
勤懇地拾荒
好製造出更多廢物
他們甚至也製作許多門
常常開錯邊
打中
一頭要進來的驢子
或想去上廁所的好人
愛所有恨他們的人
恨所有愛他們的人
雖然他們不見得念過
杜妥也夫斯基

我不知道
他們是否也互相砍殺
只知道時間在狠狠砍殺他們
砍下一些數字
砍下一些羽毛
脫臼的手臂斜曳在身後
像擺動的旗幟

他們甚至不相信真理在
他們身上
如果願意想像
也只可能在
”他”與”們”
之間

一隻紀錄秘密的
黑盒子
謎底解開時
飛機已墜毀多年
亡魂已經習慣了
到銀行上班
看頒獎典禮
托夢告誡那些
一邊跳繩一邊想著在飛的人

—“小劇場”,鴻鴻

戲劇節落幕將近一個月,這整段文章才寫成,一方面是因為生活忙碌,另一方面,也實在是需要好好整理那20天以及之前、之後的一切。

不希望表像永遠比真相精采,卻堅信,過程比落幕時的掌聲永恆。

除了舞臺上的光影外,在群聚的當下之前甚至之中發生了什么,才是更值得記住的。

春天時兩個月的驚懼對組委會造成的影響毋庸置疑,而每個劇組為了參加展演的經歷與付出,也不遑多讓。

像是華中科技大學(【背驚】)劇組,導演身體並不是太好的媽媽,特別向單位請假陪兒子上北京來演出,除了照顧女演員外,還忙乎著幫演員洗衣服買藥,而他們的戲,是在悶熱的新建教室中,一天一天地用汗濕的毛巾迭成的。

像是中國政法大學(【歌星與猩猩】)劇組,在沒有良好排練場地的狀況下,堅持露天淋雨排練到最後一天,有演員上臺時演出時仍然中氣十足蹦蹦跳跳,但演後談時幾乎都坐不直了,問起,才知道已經幾乎一天粒米未進。

像是青島科技大學(【白鷳鳥】)劇組,導演好不容易才等到了校方的批准與經費,直到上了來北京的火車,還在自己一針一線縫著服裝。

像是華中師範大學(【傾城之戀】)劇組,導演在大換血兼得自己找經費(還得分給同個劇社的另外一個劇組)的狀況下,不但排出了戲,還堅持著等演出完後還要修改這個他還不夠滿意的本子。

像是他。像是她。像是你。像是我。那些當時驚心動魄,卻在落幕的掌聲中得到救贖的辛苦心酸,正是這一段過程中,最值得每個劇組中的每個人所應該記取與萃煉的。

不管是行政的還是現實的,不管是人心的還是體力的,那些過程中的經驗,其實,更是值得珍藏,甚至是應該讓自己在接下來的人生路上,用以面對不管是戲劇或是那種生活舞臺上的困頓,所需要的歷練與力量。這不只是一個夏天,這是一個成長的季節。

或許,在3年後,你在獲得一個好不容易才拿到的offer時,會突然想起那個接到通知可以去遙遠城市演出的瞬間。

或許,在5年後,你在堅持一個熬到很晚仍然膠著的program時,會突然想起那個好不容易才想通怎么處理劇本盲點的瞬間。

或許,在10年後,你在serve一個難纏的股東只為了一筆增資時,會突然想起那個東奔西走揮汗如雨,只為了搭出一台戲的瞬間。

或許在N年後,你在含飴弄孫或是飛來飛去或是窮途潦倒的路上,會突然想起那個掌聲與淚水汗水齊飛的瞬間。

也應該要記得,為什么選擇了這種方式來度過這個暑假。

當然,一個舞臺百樣人,不要求也不期待每個輪回都是想要投身舞臺一輩子的小傻瓜瘋狂其中,有可能是因為只是愛跟大家相處在一起、跟劇社大家一起努力的感覺,也有可能只是因為想要讓自己的大學生活留下一個最美麗最放肆的瞬間,當然,也還是不乏一些、即使只是一小小小小部份的,可愛又傻得徹底的,念想一輩子待在這個空靈維度中的人。

在這個短暫過程中的純稚歡顏,是或許會漸漸變得犬儒變得現實的人們啊,應該要一輩子記取的瞬間。更甚之的,是應該要一輩子若有餘力該持以回報的,不管是身在臺上台下,不管是精神物質,用以回饋給戲劇所帶來的歡欣的。

這犬儒而需要深呼吸的人們啊,也包括自己。

不管戲的美學追求自己喜不喜歡,不管表演的方式是不是對胃,不管高深或是簡單的意涵打不打得動我,不管劇場中是不是狂熱有餘沉穩不足,我還是每每為了那個看到年輕容顏在發光的透明瞬間,就為了那份青春的可能性而感動。

雖然也有人說,你不老啊,我卻常常覺得自己在忘記「熱情/鮮明/純粹」這些字怎麼寫的危險邊緣,在面對一堆無謂的大千萬象與人心明暗之間。好危險,像是一隻在叢林中快忘記要怎麼跳的兔子。

而想到一個劇場朋友新聞臺上寫的,

「為什么我在劇場裏?

最根本的理由,就是,劇場提供一個安全的環境,讓我可以自由地跟自己打架。如果今天我在公職、企業體系,除了當一個品學兼優聰明能幹的好人,我沒有別種價值觀的選擇。

可是劇場也讓我好累。現在的環境裏我看不到光,沒有任何物件可以直擊我的靈魂成為我的燈塔,我再也感受不到那強大的感召。………

現在唯一支持我繼續的,是我知道,我知道在最微小的地方也有值得期待的一點點閃光,即使是一點點閃光,也至少是閃光。比如,謝韻雅的聲音;比如,郭文泰的戲;比如,地下鐵兩片紗幕間的投影;比如,張愛玲請留言的字幕......以及許許多多值得認識的可愛的神奇的人們,雖然我越來越沒有力氣去跟人相處了。…..」

我也在想?為什麼我在劇場裏?不管在臺上或台下,某程度或許我有著跟她一樣的困惑。

也許,還好,這個不太熱的夏天,我有了這20天。

回想那20天的光影,我想像起沒能看見的地下鐵,也想起那個可愛的、文人氣的導演說的話,在這個世道複雜慌張的21世紀初,僅以該文送給為了那20天付出的所有人。

“「愈繽紛愈荒涼、我們在你的夢裏醒著」

「我該為誰賣命,該愛慕何種野獸,該讓哪個神聖的意象受到攻擊,該讓哪些人為我心碎,該維繫什麼樣的謊言,該以何種血統延續。」(Rimbaud「在地獄裏一季」-劣根性)

關於黑暗的詩嗎? 不,關於我們光明的處境。其實,可以說的、不該多說的話,可以揭露的、不必揭露的心情,在演出作品裏多少都說了、透露了一些。因為一路上,內外處境曾經一度何其險惡! 但願我其實只需要畫一張有趣、而又迷離錯縱、甚至不負責任的地鐵路線圖,或者成為一個魔術師。但是終於瞭解冠狀病毒不過也只是為了讓自己得以存活,而對立了、廝殺也是難免,我當然選擇站在自己的族類這邊,只是感覺曾經去到了荒涼至極、中間處境的深處又回來...這樣的過程,讓我這個初入中年的幻形師、不被信任的劇場導演對冠狀病毒有了新的態度體悟。

「妳在想--我不是應該那個樣子的嗎,我不是應該看得見的嗎。讓我演看得見的人好嗎....但是,以為自己看得見的、卻是那些心裏隱藏著秘密的人(右手在胸口仿真心跳狀),不相信信任的人--臉上半邊罩著金屬,遮住的底下、往往讓你以為是令人懼怕的傷疤,其實,掀開時卻發出刺眼的強光...。啊,我累了,我在一個脆弱無比的任務編組上。嘖嘖嘖嘖...失眠的人超過三個(這個戲的導演、這個戲的製作人、還有我、我家的烏龜)。焦慮,隨時會溢過封鎖的警戒線。(歎氣)我想下勤務了,(誇張的心碎狀)我只是一個在荒蕪的花園裏、被某些人的童年所遺棄的玩具兵。(突然生氣大叫)你看我長的這樣子-我已經30(42)歲了!!!! 不要同情我! 我也有過美好的歲月...(溫柔地)那些小孩想像學鳥飛、蕩秋千、騎掃把、風拂過樹梢、蝴蝶翅膀拍動,他們帶著我吊著繩索從一邊擺蕩到另一邊...都有一種飛呀、飄動呀、讓人以為"那就是永遠"的一種錯覺...」

儘管攀升的運送系統既老舊又設計不良、但總算還是爬到了最高點的雲霄飛車一般,眼前,剩下的是極速的俯衝、拋彎、倒懸...等等特技過程,整個平安抵達前的過程稍縱即逝,只能分出驚叫、與沒有驚叫兩種狀態,但是,卻都充滿奇異的快感。想要再來一次的平靜快感。

幾米,謝謝你。卡夫卡,謝謝你。李格弟,謝謝你。信任我又幫助我的,謝謝你。信任我後來又恨我的,謝謝你。從來都不、以後也將繼續堅持不信任的,謝謝你。

我在你們的夢裏醒著。”

所以,我也要說,讓我哭又讓我哇哈哈哈哈大笑出聲的這許多人和這20天,謝謝你。

我在你們的付出中繼續掙扎努力著,也希望你們亦如是。

手掌伸出,FIN。

小令,20030827,3:00AM加班時終於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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